孫嫣嫣對著他嫣然一笑。「常君哥也變得高大了很多很多,以往常見你又是讀書又是練功夫的,果真鍛煉身子有用。」


    「不管練什麽功夫,不過隻是略懂一些刀劍騎射,強身健體之用罷了。」舊時歡然歲月如泉水般回流入他心底,他忍不住露出微笑。「你這些年好嗎?」


    「還說呢。」孫嫣嫣假意一歎,眼底仍舊盈滿笑意。「這麽多年不見常君哥,你架子還是大得嚇死人啦,連爹爹去請了你好幾回,都不給點麵子。我就同爹爹說,要是再請不動,我就親自出馬,擰著常君哥的耳朵來!」


    「我不是來了嗎?」他微笑回道。


    「所以說,就饒你一回。」孫嫣嫣抿著唇兒笑了。


    劉惜秀孤零零地佇立在一旁,已經徹底被冷落、遺忘了。


    她原就蒼白的臉越發沒半點血色,呆呆望著眼前舉止親昵歡悅的兩人。


    她還記得孫嫣嫣,以前常常跟著常君哥哥和他的友伴們,一起追逐,一起玩蹴鞠,雖然身量小小,脾氣可大著,性子還跟男孩兒沒兩樣,老是鬧得他們一群人又是好笑又是好氣,卻沒人舍得把她趕出嬉玩的小圈子。


    和她不一樣。


    劉惜秀心如錐刺地看著她的夫君,正疼愛寵昵地摸著別的女子的頭,而且眉眼間的那一抹溫柔,是她從來沒見過的。


    她強忍住心頭突如其來的一陣劇痛與恐懼,小手緊攢著衣角,畏縮了起來,默默往後退了幾步。


    已經好久沒有這種被逐出圈圈之外的失落、痛楚感。


    一如當年,那樣。


    夜深人靜,燭影悄悄。


    劉惜秀獨坐在臥房一角的椅上,手上穿針引線,仔仔細細地幫夫君納一雙鞋底。


    除卻這些,她好像也沒有旁的事可以做了。


    名分上雖是他的妻,可往常還能清楚地感覺到,她就像「真的」是他的妻子,幫他照料生活起居,親手為他烹煮三餐,斟茶倒水,寬衣梳發……那樣一點一點累積起來的平凡時光,點滴都是暖到心坎裏的幸福。


    可是現在,他好像再也不需要她了。


    搬入孫府別院以來,三餐是府中廚子做的,斟茶倒水、寬衣梳發,種種服侍工作都是甜兒和靈兒兩名丫鬟搶了去,而她,每日早起,隻能偷偷地望著她們為他做這個、做那個,她手足無措地傻站在一旁,像是個最最多餘的。


    每當她想為他做點什麽,他朝她瞥望而來的淡漠眼神,仿佛伴隨著他那一日說的話,對著她當頭砸來——


    你就安生過日子,別再爭著要去做家活兒,省得給人看笑話。


    所有的熱切和渴望,刹那間全數凝結成冰,手隻能僵在半空中,最後瑟縮收回。


    是啊,別給人看笑話了,劉惜秀,你記住了嗎?


    白日,他在書軒讀書,她半點也不敢去打擾。夜裏,他回房來,大床上和衣而眠,遠遠地和她隔開了距離,像是唯恐碰觸著了她,沾惹了一身髒。


    針尖刺進指腹,疼得她渾身一僵,恍惚迷離的心神總算清醒過來,忙把指頭放進嘴裏,吮去那鹹腥味的疼楚。


    「怎麽能這樣去想夫君呢?」她自責地喃喃道:「他不是這樣的人,他隻是、隻是……」


    他隻是有恩於她,視她為妹妹……


    所以,她又憑什麽奢望他該當對她輕憐蜜愛、關懷備至呢?


    這份姻緣,原就是為了作給娘親安心的一場戲,她怎麽給忘了?她千不該萬不該給忘了呀!


    怔忡間,頰畔像是有什麽熱熱地流了下來,劉惜秀茫然抬手去拭,才驚覺是淚。


    「傻子,哭什麽?」她仿佛燙著般一顫,忙用袖子粗魯地抹去,深吸了一口氣,自言自語,「這納鞋底是很容易的,以前不都做慣了的嗎?都幾歲人了,怎麽還為做這個掉眼淚?」


    搖了搖頭,她匆匆定下心神來,繼續專注地一針一線、細細納著鞋底。


    書軒內。


    劉常君修長挺拔的身影立在窗畔,看著天際一輪明月皎潔。


    這幾日,他都不見她的蹤影,像是刻意在躲避著他。


    可惡的她……


    難道現下他已搬入孫府,吃穿用度都有人張羅,所以就全沒她的事了嗎?她就懶得再搭理他了嗎?


    所以她口口聲聲的報恩,不過爾爾罷了。在她眼裏,還是從來就沒拿他當夫婿看待——


    「好,就如她所願。」他生生壓下那沸騰翻攪的怒氣,掉頭走回書案,伸手抓起書,「誰又希罕了?」


    就在此時,門上響起兩聲輕敲。


    「是誰?」他緩步前去開門,不無訝異地盯著門外的人,「嫣嫣?這麽晚了你在這兒做什麽?」


    「常君哥哥,夜都深了,檙和你也餓了吧?」她拎高手中精致花鈿食盒給他看,眉目如畫的眼兒笑意漾然。


    「謝謝。不過夜深了,送完夜宵你就快些回去。」


    「怎麽了?」她不解。


    「夜靜更深,男女共處一室,太不適宜。」他接過花鈿食盒,高大身形有意無意地擋在門口。


    「常君哥,你我是青梅竹馬,十幾年的交情了,你需要與我這樣生分嗎?」她嫣然笑道。


    「有些事還是需有男女之防好些。」他遲疑地道,有些擔心自己說得太直接傷了她,又補了一句:「我是為你的聲名著想。」


    孫嫣嫣笑吟吟點頭,「好,那我瞧一會兒就回去,好嗎?」


    聽她這麽說,劉常君隻得讓開身子,她腳步輕盈地走進書軒。


    他將花鈿食盒放在一旁的花幾上,正尋思著該怎麽勸孫嫣嫣早點回房休息。


    孫嫣嫣往書案前一坐,新鮮至極地摸摸這個、看看那個的,抬起頭滿是崇拜的眼神。「常君哥,你的書可真不少,都得全部看完嗎?頭不疼嗎?不累嗎?」


    「你才叫我頭疼。」他歎了一口氣。


    「常君哥,還記得你以前累的時候,最喜歡我幫你做什麽嗎?」她笑了,起身幫他捶起肩來。「你最愛嫣兒幫你捶捶肩、舒緩舒緩筋骨了,以前傻傻的都不懂,現在我可記得了,來,捶一回,收你兩文錢就好。」


    「就你這點蚊子力氣就想收兩文錢?」他嘴角笑意隱約,卻不著痕跡巧妙地製止了她。


    隻是,一切仿佛像是又回到了多年前,當時他還是那個無憂無慮的少年,在他身邊打轉撒嬌的,也依舊是這個頑皮刁鑽的小妹妹。


    誰能想得到,一恍眼,已那麽多看過去了。


    他有些感傷地看了她一眼。「嫣嫣。」


    「嗯?」孫嫣嫣那張亦嗔亦喜、雙頰紅緋如粉蝶兒的小臉對著他笑。「怎麽了,常君哥想起什麽啦?」


    劉常君微微一笑,摸摸她的頭,「隻是有些感觸,那時候那麽小的小丫頭,一下子竟長成個大姑娘了。」


    「常君哥也注意到我是個大姑娘了嗎?」孫嫣嫣巧笑倩兮地看著他,似真似假地問。


    「真不知那些流光都到哪裏去了?」他有些惆悵。


    「常君哥。」她斂起笑容,凝視著他道:「有件事嫣兒不知當不當問,就算問了,也請你切莫嫌我多事,好不好?」


    他一笑。「你想知道什麽?」


    「我記得你以前不是最討厭秀兒嗎?」她遲疑地問,「怎麽……你現在喜歡她了?」


    劉常君聞言一震,神情有一絲掩飾不及的狼狽,但下一瞬間,立時恢複了淡定鎮靜。


    「我說過我喜歡她嗎?」他反問。


    「如果不喜歡她,怎麽可能會娶她為妻?」她真摯地看著他,「常君哥,你別拿我當三歲小孩兒騙,我今年都十七了。」


    「有時候結為夫妻,並不代表喜歡對方。」他頓了頓,咽下突然湧現喉頭的酸澀。「太多的原因與理由,我說了,你也不會懂。」


    「所以你的意思是,你不是因為喜歡秀兒她的?」她小心求證。


    「當然不是。」他嘴硬道。


    孫嫣嫣驀地笑了,笑得好不燦爛,「原來如此。」


    「你問這些做什麽?」他這才想起。


    「就隨口問問。對了,常君哥,你的夜宵——糟了!」孫嫣嫣啊了一聲,著急地忙回頭把蓋子掀起來,「哎呀,麵都糊了啦!」


    他看得不禁莞爾。


    「不行不行,這麵不能吃了。」她苦惱地捧起來就要往窗外倒。


    「慢著!」劉常君笑容倏斂,大手及時搶過了那隻碗。「我又沒說我不吃。」


    不過是糊了些,滋味都一樣,怎能暴殄天物?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報恩妻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蔡小雀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蔡小雀並收藏報恩妻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