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不不,他不是那種一受挫折就懷憂喪誌的人,不會的。


    正在忐忑間,突然前頭隱約傳來了一長串鞭炮劈哩啪啦的巨響,劉惜秀整個人呆住了。


    「中了中了,常君少爺高中狀元啦!」遠遠地就傳來下人一迭連聲的報喜聲。


    中了?而且是……狀元?!


    她身子晃了一晃,甜兒急忙扶住她,「少夫人?少夫人,您怎麽了?」


    劉惜秀雙膝發軟,幾乎撐不住身子,張口想笑,卻兩腮熱淚滾滾而落。


    「太好了,他成功了……他做到了……」她喜極而泣,再也禁不住哽咽起來,「爹、娘,常君哥哥真的做到了。」


    那麽多日子的煎熬,那麽長時間的艱苦,一切的一切,都值得了。


    在這一瞬間,她忘了自己的遭受冷落,此時此刻,她心裏充滿了對上蒼的千恩萬謝。


    回來報喜的下人自懷裏取出一封信,恭恭敬敬地奉……


    「少夫人,這是狀元郎要小的捎回給您的。」


    「謝謝你,有勞了。」她臉上浮現嬌羞訝然的紅暈,小手微顫的接了過來。


    不多時後,劉惜秀躲到花園深處,難掩忐忑羞怯歡喜地拆開他捎給她的信——


    立書人劉常君,係京師雲進府人,憑母命聘劉氏女惜秀為妻,豈期過門之後,此婦多有過失,正合七出之條,因念夫妻之情,不忍明言,故以此休書離緣,自此男婚女嫁,各不相幹……


    他的字似龍飛鳳舞,筆勁力透紙背。


    劉惜秀眼底笑意乍然僵住,不敢置信地盯著紙上的字,刹那間整個世界在眼前傾覆。


    外頭熱鬧的鞭炮及喧嘩聲漸漸消逝,她突然覺得一陣寒冷徹骨,冰涼的指尖再也握不住那紙休書。


    紙張輕飄飄旋然落地,無聲無息。


    仿佛過了很久很久,外頭的擾攘聲自靜止空白的虛無中,逐漸傳入她的耳裏——


    「狀元郎剛到咱們府中讀書,我就瞧出他器宇軒昂、紅光滿麵,將來肯定是個大人物,現在可證明我老頭子眼力果然厲害吧!」


    花匠老薑的大噪門隔著花棚柳架傳來,清晰得像是近在耳邊。


    「我說老薑啊,你也太會事諸葛,胡拍馬屁了。」灶房大娘嗤地一聲,「若論眼力,我葛媽可半點不輸你,我就看狀元郎吃飯的那斯文樣,就知道這年輕人乃人中龍鳳,將來出將入相,還不是小菜一碟嗎?」


    「行啦,就你們會看人,要依我說,咱家老爺和小姐才是真正識貨人哪。」甜兒忍不住插嘴,「過不多時,咱們府裏就要辦喜事了。」


    「什麽喜事?」薑老頭和葛媽熱切地湊近了過來,「快說快說。」


    「我今早送茶進廳裏,偷偷聽見老爺提起咱家小姐和狀元郎的婚事呢!」甜兒壓低了聲音,神秘兮兮道。


    「和咱家嫣小姐?」葛媽吃了一驚,「可狀元郎不是有夫人了嗎?」


    「我說你沒見識還不信,哪個大官沒個三妻四妾的?」薑老頭睨了葛媽一眼,「再說了,有元配又怎的?咱家小姐論出身論模樣,有哪一點不如那位秀姑娘了?」


    「雖然那位少夫人性情好,待我們這些丫鬟也都和和氣氣的,可私心來說,要是咱們家小姐能嫁給狀元郎,風風光光地入主狀元府,將來能名正言順成為一品夫人,那咱們孫府上上下下可就更光彩了!」


    「可不是嘛!」薑老點點頭如搗蒜,「還有啊,我老頭子實話說一句,那位秀姑娘實在也太匹配不起狀元郎了,瞧她的模樣,連幾分官夫人的氣質都沒有,將來可怎麽幫狀元郎增光,又哪能充得了場麵呢?」


    「對對對,就是這樣。」甜兒心有戚戚焉。


    葛媽遲疑了一下,又道:「可她畢竟是跟著狀元郎熬過來的,沒功勞也有苦勞啊。」


    「你沒發覺,狀元郎好像也不待見這位秀姑娘?就算碰著了麵,連話都不說一句的。」薑老頭低聲道:「說不定兩夫妻早同床異夢、形同陌路啦!」


    「好像是這樣耶!」甜兒猛點頭,「我也注意到了。」


    他們議論得興起,卻是誰也沒發現在綠蔓纏綿的花架後方,那個一動也不動,臉色慘白僵如木石的劉惜秀。


    這天深夜,月暗風靜。


    著一襲簇新淡天青色袍子,越發顯得玉樹臨風的劉常君緩步回房,反手關上了門扉,看也不看地,對那個佇立窗前的纖弱身影,淡然開口。


    「皇上賞賜了狀元府,明白收拾一下,三天後搬入。」


    說完,他自顧自到屏風架後褪了袍子,換件月牙色軟綢裏袍,正準備上榻歇息,這才發覺方才說的話仿佛石沉大海,毫無回音。


    他胸色一沉,濃眉蹙起,望向那猶靠在窗前,一動也不動的她。


    「你聽見我說的話了?」


    劉惜秀沉默了半晌,終於緩緩回過頭來,「聽說,你要納妾了。」


    他微眯起黑眸,「你聽誰說的?」


    「夫君,這是假的對不對?」她帶著一絲小小希望地問道:「這隻是空穴來風的閑話……他們胡亂猜測的……我想也是,這怎麽可能呢……」


    就像那紙休書,也是他故意騙她的吧?


    「我說過,不要叫我夫君。」他淡然道。


    「你還在生我的氣嗎?」她忍不住打了個寒顫,更加怯弱地喃喃,「都過了這麽久,你……可不可以別生我的氣了?」


    「我有什麽理由生你的氣?」劉常君笑了,但眼神沒有絲毫溫度,「你是我什麽人?」


    她臉色一白,微微顫抖著懇求道:「別這樣——」


    「沒錯,我是要納妾,不過你放心,那是暫時的。」他冷冷道。


    暫時?暫時?太好了,那隻是暫時……


    劉惜秀呆望著他,心底絞擰的不知是痛苦還是欣慰,卻不十分明白他究竟說的是什麽?


    「待我赴職之後,形勢穩定了,我就會把嫣嫣扶正。」他像是談論天氣般,再自然不過地道。


    他到底在說些什麽?為什麽她一個字也聽不懂?


    劉惜秀腦中一片空白。


    「怎麽了?」他濃眉一揚。


    「是、是因為要把嫣嫣扶正,所以你才要休了我?」


    劉常君直視著她,冷淡的眸色裏像是有一絲奇怪,「我休書都給了,難道你還不明白?」


    她眼眶灼熱如燒,呼吸困難了起來。


    「我,劉常君,要休妻。」他神情很淡,慢慢說出口的字卻像是驚滔駭浪。


    起初,她還沒有聽仔細他說的意思,直到她漸漸回過了神,「休妻」二字,像潑在心上的劇毒般,一點一點地腐蝕了她的五髒六腑,然後,才感覺到那似直直墜到穀底,冰冷絕望,撕心裂肺的痛。


    「你真的人……休了我?」


    「是。」


    「我、我做錯了什麽?」她嗓音破碎地問,「我到底做錯了什麽,你要休了我?」


    「不用這樣,好似對我眷眷情深。」他的語氣裏充滿疲倦,「別忘了,當初你是不願嫁我的。」


    「我……我……」她喉頭哽住了。


    「既然現在我們誰都不再需要誰了,早早說清楚了也好,你省得再力圖報恩,我也省得在人前佯作恩愛。」他淡淡道。


    劉惜秀望著他,熱淚再也抑不住滾滾而落。


    「別哭了。」他目光看向旁處,「這對事情沒有任何幫助。」


    小手緊緊捂住了嘴巴,她死命憋忍住……


    「現下我新中狀元,還不宜有大動作,待過了一段時日,等不再那麽受人注目後,我會給你一大筆銀子,夠你安安穩穩過完下半輩子的。」


    淚水溢出指縫,她閉上雙眼,不忍再看,不想再聽。


    「還有,我今晚會在書軒看書,就不用等我了。」說完,劉常君抓起披風就往外走。


    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門外很久,劉惜秀緊捂嘴的手始終沒有放下,依然無聲地默默掉著淚。


    而心,還是碎了,碎得徹徹底底,再無一絲完整……


    猶如她這一生。


    【第八章】


    狀元府邸比原來劉府大上豈止數倍,看不盡的雕梁畫棟,數不清的亭台樓閣,由此可知當今聖上對新科狀元有多麽寵眷愛顧了。


    搬入狀元府的第二日,皇帝便將劉常君召入宮,囑他盡快入閣受印接職,早日為君上效力,為百姓謀福。


    劉常君自走馬上任後,便忙得不可開交,幾乎天天都是入了夜才回到府中,一回來就直接進書房,夜夜挑燈勤於公事,直到夜殘更漏時分,才悄悄回房,背對著她和衣而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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