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這裏在關心她,她竟然拿他的好意當作——好似他字字句句都故意同她為難?!


    說不出的痛苦在胸膛裏灼然焚燒著,劉常君咽下滿喉的苦楚,握緊拳頭,「好、好……我明白了。」


    她這才一愣,一陣顫抖恐慌竄身而過,隱隱約約感覺到,自己好像鑄下大錯了。


    「以後,我不會再過問你的任何事。」他語氣疏離,眼神淡漠。「你盡管放心。」


    她震驚地看著他,這是什麽意思?


    「夫君……」


    「不要叫我夫君。」劉常君眸光冷冰冰,意味悠長地道:「以後我自會遂了你的心意。所以,現在請你不要叫我夫君。」


    劉惜秀望著他離去的僵硬背影,一顆心直直墜落了下去。


    自那日起,劉常君再也沒有和她說過一句話。


    秋盡冬至,冬去春來,這是劉惜秀一生中最漫長淒涼的時光。


    那樣的孤寂,仿佛永生永世也過不盡、走不完。


    就這樣,春闈之期到了。


    由禮部舉行,翰林學士主考的會試,將於貢院內連試三場,連考三天。


    會試的前一晚,劉常君在書軒裏收拾應考物事,孫嫣嫣則在一旁熱心幫忙,一忽兒捧來好幾支大小狼毫,一忽兒又多塞了好幾隻墨條硯台……就是鬧個沒完。


    「行了行了。」他忍不住將她壓坐在椅子上,「你在這兒乖乖坐著,就是幫我的忙了。」


    「常君哥,你讓我幫你忙吧!」孫嫣嫣睜著水汪汪大眼,祈求道:「雖說我是女子,沒能參加應考,可我問過爹爹了,該準備什麽、該當心什麽,我一條條都記得清楚著呢!」


    「謝謝你,不過我都備齊了,真的不用你這般忙。」


    「可是——」


    就在此時,門外響起一聲遲疑的輕敲。


    「是誰?」孫嫣嫣像個女主人般,自然而然地前去開門,「秀兒?有什麽事嗎?」


    門外的劉惜秀鼓起勇氣,溫聲開口道:「我……我想來看看……可有我幫得上忙的地方?」


    她不敢再喚「夫君」二字,然而叫聲「常君哥哥」也與禮不合,畢竟在眾人麵前,他們還是名義上的夫妻,幾番思量,隻得含糊地帶過了。


    劉常君擱在匣子上的手掌微微一緊,身形一動也不動,麵無表情。


    孫嫣嫣回頭看了毫無反應的劉常君一眼,不由一笑,狀若親密地主動拉起她的手,輕輕拍了拍,「秀兒,你放心,這兒有我呢!」


    劉惜秀眸光黯淡,咬著唇瓣,低聲道:「那……那我幫你們做點吃的可好?現下夜長,你們興許有些餓。」


    「謝謝你,可剛剛我讓甜兒送過夜宵,我們都吃飽了。」孫嫣嫣笑咪咪的婉拒,「秀兒,你還是先回去歇著吧,有我在這兒幫著常君哥注意,他不會落下什麽東西的。」


    也對,既有嫣嫣幫著打點,常君這兒是用不著她了。


    劉惜秀聽見,聽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然而雙腳卻自有意識,依然釘在原地,就是不走。


    是不是心底依稀知道,這一走,她隻怕再也回不到他跟前……


    「秀兒,你還有別的事嗎?」孫嫣嫣彎彎柳眉一挑。


    她心下模模糊糊地感覺到一陣痛苦,可是她又哪來痛苦的資格?


    嫣嫣是孫家的小姐,也是他們恩人孫伯伯的掌上明珠,更是常君哥哥真正的青梅竹馬,現下還這麽熱心地幫著常君哥哥的忙,她感激嫣嫣都來不及了,怎麽還能有別的想法?


    可是常君哥哥自剛才到現在,連瞧都沒瞧她一眼……


    他說過,以後不會再過問她的任何事,難道真的要就此跟她劃清界線嗎?


    渾身血液仿佛自腳底漸漸消失了,她突然覺得好冷。


    「沒事。」劉惜秀手緊緊攢著裙裾,指尖深深陷入掌心裏,聲如細蚊地道歉,然後悄悄地走開。


    自始至終背對著她的劉常君一震,猛然回頭,卻隻能眼睜睜望著她弱不勝衣的背影,默默地隱沒入夜色中。


    該死的她!為何就邊邊樣,還不肯扞衛自己的身分?


    他閉上了眼,胸口銳利劃下的劇痛越來越深。


    這天早晨,孫家上上下下熱鬧不已,幾乎是齊聚在大門口送劉常君上馬赴考。


    「世侄,伯伯就等你的好消息囉!」孫伯玉撫著須笑了,對他信心滿滿。


    「謝伯伯,侄兒自當盡力。」劉常君穩穩持著馬韁,沉靜地點了點頭。


    「常君哥,嫣嫣會焚香求禱上天,讓你高中榜首、獨占鼇頭的。」孫嫣嫣嬌美如桃花的小臉笑得好不燦爛。


    她轉頭示意身後婢女,婢女將裝好了食物衣衫和銀兩的包袱恭恭敬敬送上。


    「常君哥,這裏什麽都有,你隨身帶著,隻管安心應考吧。」孫嫣嫣笑吟吟道。


    他笑笑,「謝謝。」


    「入了考場就靜心考試,旁的什麽都不要多想,時辰也差不多了,去吧!」孫伯玉含笑催促道。


    劉常君點點頭,目光望向人群後方,手裏的韁繩下意識絞擰得更緊,深深陷勒入掌心裏。


    她呢?


    是因為覺得責任已了,所以就連送他應考都覺得煩了嗎?


    胸口仿佛也被繩索緊緊絞擰著,他驀地一甩頭——算了,隨便她!


    他一夾馬腹,策馬奔離了孫府。


    就在轉角處,他眼角餘光像是瞥見了一抹身影,瘦弱得恁般熟悉,他的心不由劇烈跳了起來,直覺勒住了馬,霍然回頭——


    那抹身影卻已然不見了。


    是她來送他了嗎?


    他屏住呼吸,乍然浮現的喜悅瞬間又被理智澆熄了。


    不,不是她,是他的思念欺騙了他的雙眼。


    劉常君神情一黯,心頭痛楚著,他深吸口氣,一引韁繩,驅策身下駿馬疾奔而去。


    馬蹄聲漸漸消失不見,躲在牆角的劉惜秀這才走出來,望著那已遠去幾乎看不見的修長身影,懷裏的包子突然沉得像是塊巨石。


    傻子,你是他名正言順的妻子,為什麽不能上前相認?又為什麽不敢光明正大的送他?


    可當她低頭看著懷中包袱裏寒酸的包子,突然一陣悲從中來,紅了眼眶。


    春闈過後,杏榜一出,劉常君果然不負眾望再度掄元,消息一傳來,震動京城。


    雖說他經春闈之後已是進士之身,輕易也能得個六品官職,從此之後,再也不是昔日那個落魄官家子弟,可劉惜秀知道他一身傲骨誌氣,是不會僅僅安於這進士頭銜的。


    金殿應考,一舉奪冠,才是他最終的目標。


    果然,一個月後的殿試上,皇帝親自閱卷殿試之後,還特地再喚劉常君出列,好生地考究了他的學問一番。


    劉常君意態氣度從容軒昂,應試之時談吐爾雅謙衝,不卑不亢,且滿腹學識典籍成竹在胸,無論是經濟、民生或武略,皆有卓越獨到的見地。


    皇帝龍心大悅,當場金筆一揮,欽定劉常君為今科狀元。


    「朕聽說,劉愛卿年紀輕輕,就已有家室了?」皇帝含笑問。


    劉常君一怔,心頭猶如潑倒了五味瓶,酸甜苦辣齊齊湧了上來,他略一定神,沉靜道:「回皇上,微臣確實已然娶妻。」


    「能教愛卿看上眼的女子,想必是不可多得的賢妻吧?」


    他胸口一緊,澀澀道:「聖上謬讚,拙荊豈敢當之。」


    「能夠輔佐出如此出色夫婿,你家中的夫人也極了不起啊。」皇帝心中已認定,撫須笑道:「美人易尋,賢妻難得,愛卿得好好珍惜才是。」


    「謝皇上關心,微臣謹遵聖諭。」他低頭拱手回道。


    十年寒窗無人問,一舉成名天下知。


    而他,終於做到了……


    他連中三元,又讓皇帝欽點為狀元,自此飛黃騰達、平步青雲是可以預期的,頹敗危傾的劉家,終於又能興旺起來了。


    爹、娘,孩兒沒有令您們失望,您們瞧見了嗎?


    而在孫府裏,劉惜秀正苦苦倚門等待,等待自朝中傳來好消息。


    「甜兒,前頭還未有消息嗎?」她忍不住又問了往返前廳打聽消息的丫鬟。


    「少夫人,還沒呢。」甜兒來來回回跑了好幾趟,也是滿頭大汗,「哎呀,真是緊張,怎麽到現在老爺還沒差人捎個信兒回來?」


    她一顆心猶如懸在半空中,越等越是焦急不安。


    怎麽辦?莫不是常君哥哥未能脫穎而出,所以自覺無顏回家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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