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小娘子就是怎麽也沒想到帝後會給她們出這樣一道難題。


    傅念君倒是多少能夠理解。


    本朝皇帝在皇宮中設觀稼殿和親蠶宮,皇後作為一國之母,也會在親蠶宮中完成整個養蠶過程,先代的皇後多是走過過場,但是上回傅念君進宮時就注意到,舒皇後是真真切切自己去做農事的。


    連她在三十年後都聽說過,親蠶宮中紡車織布機一應俱全,都是理宗的繼後舒氏所用。


    因此帝後想挑的兒媳婦,甚至有可能是今後要登皇後位的接班人,舒皇後自然就也希望能找到一位並非高高在上,而是與她自己一樣,重視農事,起碼是不看輕這些事情的小娘子。


    織布要先紡線,當內侍們把工具都一樣樣抬上來的時候,眾小娘子才更是愁眉不展了。


    甚至有很多人都不認識這些東西。


    傅念君從前是被當作太子妃培養的,這作為皇後的必修課自然也懂一些,何況小時候與母親住在別院的時候,她母親陸婉容也會自己紡線織布,倒不是傅寧對她們連基本的生活都不照顧,隻是日子過得太索然無味,想來也沒有更好的消遣方式了。


    在這樣的耳濡目染之下,傅念君自然對這樣的活計也能上手,隻是也是粗通,不能說熟練。


    傅念君望著那些可供挑選的工具,心道這比試倒果真是別開生麵,撚線、紡線、繅絲,可以由她們自己選擇。


    這都是最基礎的農事,也不過是看個花架子,傅念君踟躕了一下,還是選擇了一個手持紡錘。


    這是個比較穩妥的選擇。


    而幾乎泰半的小娘子,都選擇了撚線。


    這是最簡單最不需要技術的。


    自古以來,平民百姓穿麻布做的衣服,麻衣粗糙,而用來織麻布的麻線也是如此,現下的麻皮已經被提前漚過,她們隻需要將麻皮從麻杆上剝下來,疏理出來,捋光滑了,再放到水中漚一遍,將分離出的麻線用手撚成長長的線就算完成了。


    傅念君掃了一眼這些小娘子的纖纖玉手,心道等會兒,八成有一半人得哭出來。


    她再望向高座上的帝後,見他們神態平和,麵露微笑。


    這或許不隻是考女紅技能,更旨在觀察她們的心態與脾氣。


    傅念君選的手持紡錘,可以不用再用手來撚,操作簡單,不用將手磨地傷痕累累,也不會在帝後麵前失態,不過速度來說,其實並不比用手快多少。


    而在這個項目,似乎天生就是為裴四娘準備的,她一個人選擇了腳踏紡車,動作嫻熟,大家在邊上隻能看到紡錠飛快轉動,裴四娘卻隻是一臉平和,神情淡然。


    當其餘的小娘子還在交頭接耳討論該怎麽把手裏纏繞不清的麻線撚在一起時,人家裴四娘早就已經完成了。


    尚服局的女官對裴四娘頻頻微笑,舒皇後也出聲誇讚。


    「裴家這樣的世家,裴小娘子不但習詩書,竟連這樣的農事也通,實在是讓人大吃一驚。」


    裴四娘卻是略帶羞怯道:「臣女的爹爹常言,清貴之家無一不是自農家而來,裴家祖先一樣是山中農夫,詩書禮樂固然重要,可做人卻不能忘本,眼高手低,為就金玉而棄農土,因此臣女的娘從小便教臣女這些,隻提醒臣女,我不過是芸芸眾生之中,最普通的女子而已。」


    皇帝聞言,哈哈大笑,不吝誇讚道:「不為就金玉而棄農土!裴家果真好風骨,你小小年紀,見識卓絕,難得難得啊!」


    舒皇後與張淑妃等人忙也湊趣跟著誇了幾句。


    裴四娘臉上露出微微得意的笑容,而其餘小娘子們卻都神色各異。


    尤其是盧七娘,竟是忍不住蹙眉,冷冷的目光射向裴四娘。


    她的神情,除了適才因為搞不定手上麻線的焦躁,更有深深的鄙夷和厭恨夾雜在其中。


    傅念君低頭看著自己手中的紡錘。


    心道裴家倒真是深謀遠慮,萬千算計,就是等著這一刻呢吧。


    裴四娘的行為太過刻意,說的話也一樣刻意,都是十幾歲的小姑娘,傅念君不相信她有這個愛好,沒事在紡車和織布機上折騰自己的纖纖玉手。


    這本來就是提前預備好做給帝後看的。


    而裴家呢,更是可以趁著這個機會大表忠心。


    自太祖伊始,幾代皇帝就吸取前朝教訓,重庶民而輕世家,旨在削弱門閥勢力,提拔寒門子弟,同時太宗和今上也秉承太祖之誌,個個以身作則表現出愛民如子的親民氣度,可以說從大宋的宮殿就能看出來,這裏不過是前朝一節度使治所而已,曆朝曆代也很少這麽寒酸的宮殿。


    完全是推翻前朝奢侈靡靡之風,以簡樸為重。


    可前朝世家們卻大多端著架子,以為世道還如魏晉前唐一般,足不沾塵,高高在上。


    裴四娘這一番話說出來,代表的不是她,而是他們裴家,代表著裴家向新政權低頭。


    這說明,世家也願意從雲端上走下來,走到他們從前輕視的庶民之中去,願意用他們高貴的手,去沾惹他們看不上的農事。


    裴四娘有沒有贏這場比試不重要,她的態度表現出來了才重要。


    出於政治考量,帝後必然更願意提拔這個識時務的裴家,也能讓剩下的世家們都警醒些。


    所以盧七娘會用那樣的目光看裴四娘,也就容易理解了。


    帝後現在的眼裏,怕是根本看不到她了。


    盧家,又算個什麽東西。


    果真,皇帝心情大好,原本還會安排的讓小娘子們親手織布比試,竟是欽點了裴四娘在眾人麵前表現。


    眾小娘子多半是一顆心總算定了下來,她們終於不用給人做綠葉當陪襯了。


    裴四娘卻是春風得意,在眾人麵前安坐於織布機前,隻見她用腳輕提起經線,騰出雙手來來回回迅速地穿梭,隻看得人眼花繚亂,讚歎不已。


    她這功夫看著漂亮,倒是未必能支撐長久,也不像是能真正織出一匹布來的。


    大家都明白,這是聖上給她臉麵而已。


    「梓童,你看這孩子,這手功夫比起你來,也不差什麽了吧?」


    皇帝這樣問身邊的舒皇後。


    舒皇後隻微笑:「臣妾如今眼睛不行了,自然是及不上裴小娘子如此巧手的。」


    裴四娘受著背後無數目光,倒是安然自若,隻垂著頭等著帝後對她的嘉獎。


    傅念君因為詠梅詞出眾,便得了一柄玉如意,她們在場諸人,也並不在乎帝後賞賜之物,要的不過是這樣的抬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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