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是張淑妃眼睛尖,說道:「瞧著衣服上影影綽綽的,是描著花樣呢?」


    因著隔了段距離,倒是也不明顯。


    舒皇後讓那穿著衣裳的宮人走近了些,才隱約見到她衣服前襟領口有淡淡的粉色透露出來。


    舒皇後同左右道:「這倒奇了,是什麽花樣?這樣若隱若現的……」


    傅念君上前,施禮道:「鬥膽問娘娘借一杯水。」


    眾人皆是不解她要做什麽,舒皇後依言賜了杯清水給傅念君,傅念君纖細的指尖輕輕點了點杯中之水,便灑向了那宮人的領口和前襟。


    她那雙手生得妙,連皇帝都多望了一眼。


    那宮人的前襟沾了水,適才隱隱約約的粉色似乎就漸漸清晰地透了出來,像是朵朵桃花初綻,在眾人眼前慢慢露出原形。


    這一眼之下,皇帝隻覺得奇妙,在水漬暈染之下,那桃花似是活了一般,片片花瓣,更是十分可愛。


    「真是妙哉!」皇帝忍不住誇讚道:「這可有什麽說法?」


    傅念君微笑,卻不敢抬頭直視皇帝:「稟官家,這件衣裳,臣女為它取名叫做‘胭脂麵’。」


    她其實是耍了個小心眼,她畫的畫是在衣裳裏麵,用了一層細羅一層宣紙遮蓋,這花樣便隱藏於素衣之下,一旦沾了水,卻又能巧妙地暈染出來。


    不過也隻能是過這個場麵,也用不了下次了。


    胭脂麵……


    堂下有不少小娘子並沒有領悟這三個字的意思,皇帝卻是立刻反應過來了。


    「胭脂麵,竟是這個意思……」


    他歎了一聲:「三千宮女胭脂麵,幾個春來無淚痕。你這小娘子年紀輕輕,卻也愛讀香山居士之詩啊。」


    也不知是否湊巧,皇帝個人竟也正好頗為偏愛白居易之詩,隻是少年之時,教授他詩書的老師卻不喜愛元稹白居易二人,隻說「元輕白俗」,對二人詞風頗有微詞,不讓太子多看二人之詞免得入了流俗,因此皇帝這些年來,也不敢說多推崇白居易。


    這句詩……


    皇帝再看到宮人身上水漬斑斑的衣裳,結合這詞句,果真是無一處不相合。


    好個春來淚痕,好個胭脂麵啊!


    舒皇後也淺淺地微笑,竟是難得與皇帝心意相通了。


    如盧七娘適才那般,雖是畫作無雙,心思巧妙,卻多少有些邀寵挑逗之嫌,難等大雅之堂。而傅念君做這件衣服,雖然話沒有明說,卻又已都說盡了。


    她是在為三千宮女不平。


    這衣裳,不是穿給男人看的,也不是讓她們更好地勞作的,而是傳達出了一個隱忍且寂寥的心思。


    尋常示於人前之時,無人能看破這春來淚痕。


    隻有在暗處,宮人們才可孤芳自賞,才敢淚撒衣襟。


    舒皇後輕輕地歎了口氣,卻是轉頭朝皇帝低聲道:「官家,臣妾近日來,正覺得跟前伺候之人有些多了。咱們後宮之中,想來也有一批老人到年紀出宮了……」


    皇帝微微轉過頭,見到舒皇後一雙明目溫和潤澤,心中竟是也跟著一軟。


    脫口便道:「梓童說得有理。」


    舒皇後輕輕笑了一下。


    旁邊張淑妃看得咬牙,可是她沒有辦法,因為她沒有看明白傅念君與帝後三人之間的啞謎。


    她從小生於市井,即便後來再如何努力,也無法與書香門第的小姐相提並論,她也知道皇帝身上的文人之風頗重,怎會不愛紅袖添香,因此便對後宮之中多有留意,不是些有臉無腦的花瓶,就是些書卷氣重不識風情的木頭,唯一疏漏的,就是當年她懷有身孕之時,被舒氏暫且攏過去一陣皇帝的心思。


    但是好在舒皇後身上依然是賢淑占了大頭,後來張淑妃生完周毓琛重出江湖,舒皇後也沒有下決心去爭搶,便也無法再與皇帝有那樣的日子了。


    其實若沒有張淑妃,皇帝也會喜歡這位年紀比自己小很多的繼妻的,做男人的,哪裏不希望身邊有一位知情識趣,懂自己心意的佳人。


    便如當下,皇帝的心思舒皇後明白,張淑妃卻不明白。


    張淑妃雖書讀得不多,卻善於揣摩帝意,她望向傅念君的眼神直如寒冰。


    這丫頭是什麽妖魔鬼怪化作的人形,竟是有本事處處給自己添堵!


    傅念君心下一鬆,看帝後這神色,自己兵行險著,似乎還是值得的。


    皇帝正在高座上說著:「傅小娘子這件衣裳確實提醒了朕,這宮中的宮人年年增設,用胭脂麵換了白頭,白白蹉跎歲月。朕是天下之主,天下子民皆是朕的責任,今日朕便布下旨意,後宮之中裁撤宮人內侍,發放遣散銀錢,送歸各家。來年春日,朕可不想再見到‘春來淚痕’了啊……」


    說完這話,皇帝竟是笑了起來,十分溫和的模樣。


    當下殿中的宮人內侍無不吃驚欣喜,忙跪下叩謝聖恩。


    他們之中,即便有些還不到年紀放歸出宮,但是他們在宮裏總有多年的老友、師父,這樣的恩典放下來,對很多人來說,就是看到了生活的希望。


    而官家和娘娘這樣和善,也讓他們更為熱切地願意為皇家賣命。


    皇帝看著堂下一片感恩戴德,甚至崔尚宮都眼泛淚光,心裏隻覺得萬般滿足。


    他心想著,這一年事事不順,或許這是個好兆頭,恩典放下去,祖宗也會感覺到自己為君的仁厚寬容,說不定來年保佑,不僅風調雨順,西夏也乖乖地不敢造次。


    這樣美美地想著,皇帝不由看著跪下的傅念君也越看越滿意,正好舒皇後在他耳邊說著:「傅小娘子怕是沒想到她一件衣裳會引得官家放下這樣的旨意,官家可莫嚇到這孩子了。」


    皇帝一聽她這話裏的意思,也笑道:「梓童似乎對這傅小娘子挺滿意?」


    舒皇後隻是微笑:「聰明懂事的後輩,臣妾哪有不喜歡的。」


    皇帝也笑了笑,心裏不由轉起了別的念頭。


    傅念君隻覺得自己緊張地舌根發麻,退到人群中時,才微微鬆了口氣。


    隨後崔尚宮便宣布了女紅一項的勝者。


    竟是裴四娘與傅念君同得魁首。


    其實傅念君做的那件衣裳,不過是個取巧賣乖的工具,帝後因著她,想到了要釋放宮人,給了她這個恩典,實際上她比人家強的,依然是頭腦靈活和多的那點墨水。


    而裴四娘,確確實實在女紅上是要勝於其他人的,因此這個魁首,傅念君有點心虛,裴四娘有點委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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