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念君當然先緊著宋氏的病,帶著人先回避了。


    宋氏是在微微的痛楚中再次醒來的,這種痛卻又略微夾雜著輕鬆,好像一直混混沌沌的腦子終於清明了。


    「別動。」


    一道沒什麽情緒的平靜嗓音在她耳邊響起。


    「我是郎中,在給你治病,不要動。」


    夏侯纓說著。


    宋氏果真不敢動彈了,她也沒有那個力氣動彈。


    一盞茶的時間過去,夏侯纓見差不多了,收了金針,讓果果去請傅念君進來,自己則出去開方子。


    「虧損地厲害,油盡燈枯,她心存死誌,已無救的必要了,不過是能拖多久就拖多久而已,我會盡我所能,王妃有什麽要做的事,需要盡快了。」


    夏侯纓隻是對傅念君這樣說著。


    平平淡淡,無喜無怒,像是經曆過大喜大悲,看過了人生百態後淬煉出的從容淡定。


    傅念君點點頭,吩咐了人等著拿方子取藥,自己帶著儀蘭進了宋氏的屋子。


    宋氏剛被伺候著喝了些藥,現在精神好一些了,靠在床頭正等著那位把自己綁來的罪魁禍首是誰。


    傅念君進門,宋氏一雙無神的眼睛愣愣地對著那門口的方向,她此時隻能看清一個淺淺淡淡的影子,當下就覺得非常眼熟。


    傅念君神態如常,還吩咐了儀蘭去把窗打開通通風。


    她一說話,宋氏立刻就認出了她。


    宋氏那雙無神的眼睛一直盯著傅念君的身影,她想說什麽,最後卻什麽都說不出口。


    傅念君坐到了她床邊的凳子上,朝她道:「宋嫂子,對不住,我出此下策,實在也是別無他法了。」


    「二娘子……」宋氏囁喏著唇瓣,立刻又改口:「王妃……」


    傅念君瞧著她因病中蒼白的無人色的一張臉,還有一雙疊在身前如枯樹枝般的手,也是微微蹙了蹙眉。


    「當日宋嫂子送了我一籃子雞蛋,味道很好,多謝了。」


    她像隻是聊家常一樣開了這個頭。


    宋氏頓了頓,聲音裏帶了幾分忐忑,有點惶恐地問傅念君:「王妃……您找妾身做什麽?妾身是不是哪裏冒犯了您呢?」


    她似乎又覺得有點冒犯傅念君,立刻又說:「剛才的女郎中,也是您請的?多謝了……」


    她說著就要起身下床來拜她。


    傅念君親自扶住了她的胳膊。


    夏侯纓好不容易才讓她恢複了些精力,斷不能浪費在這種地方。


    傅念君手下的手臂瘦骨嶙峋,看來真像是夏侯纓所說油盡燈枯之狀了。


    傅念君心中一凜,很快縮回手,宋氏便躺回去小口地喘息起來了。


    傅念君發覺宋氏的教養姿態還是很不錯的,麵對這樣的場麵,在重病之下她還能把話都屢清楚了來說,相比較而言,被何丹嚇過的周氏,表現可完全是不同的。


    一個這樣的女人,外柔內剛,確實像是能獨自守寡養大兒子的。


    傅念君沒有說話,宋氏便顯得有些局促,手指在被褥來回摩挲著。


    「宋嫂子,我有些想問你。」


    傅念君說著。


    宋氏道:「王妃請說就是。」


    傅念君垂了眼眸,開門見山道:「你的兒子傅寧,他……究竟是不是我爹爹的兒子?」


    宋氏沒有料到她會突然問出這句話,整個人渾身一怔,整張臉就立刻褪成了慘白之色。


    她抖著嘴唇,隻是顫巍巍地問:「王妃這話……是去哪裏聽來的?這、這如何可能!簡直太無稽了。」


    她下意識地否認,但是臉上的驚惶卻要比憤怒來得多。


    若是一個守寡二十年,從來潔身自好的寡婦,為什麽會聽到這樣的話第一反應不是生氣呢?


    即便傅念君是王妃,這樣的話確實也是很失禮的。


    而宋氏,她明顯麵對著自己突然就有了一種底氣不足的感覺。


    傅念君原本一直也不想將這個猜測說出口,但是宋氏病入膏肓,已經沒有多少時間了。


    「抱歉,宋嫂子,沒有人告訴我,這都是我猜測的。」


    傅念君的語氣很平靜,對待宋氏的態度也依然柔和,她慢慢地說著:「在我成親之前,有次去洛陽探親,回來時聽家中仆人說,宋嫂子在周嬸子的陪伴下到我家中拜訪,卻不是尋我,而要見我父親,可後來我又派人去請,宋嫂子卻因眼睛不便就沒有出門。我當時心裏就覺得奇怪,因此之後我便抽空去宋嫂子家中拜訪過一次。」


    就是她剛才提宋氏送她雞蛋那一次。


    宋氏沒有應答,可是攥著被子的手指卻能清楚看到指節泛白。


    傅念君隻掃了她的手一眼,繼續道:「當時我已從家兄口中得知傅寧得了我爹爹的提拔要入國子學讀書,並非是我看低他,而是這件事實在不合常理,何況我兄長也早就為他寫舉薦信到了石鼓書院。」


    宋氏臉上露出濃濃的尷尬和羞愧的神色。


    「宋嫂子不要怕,我不是責怪你,因我知你並非不明事理,一味隻盼著兒子出人投地不計方法的母親。我那次去你家中時就已開始猜測,傅寧去找我父兄,或許你根本就不知情。」


    所以周氏才會說有一陣傅寧和母親關係不好,她自己還曾聽到他們發生過口角。


    至於理由,肯定不是周氏以為的簡單的銀錢問題。


    恐怕是因為傅寧從不知何處得知了自己的身世,自作主張去了傅家要求傅琨助他,後來瞞不住宋氏了,母子倆就爆發爭吵。


    事態愈演愈烈的結局,大概就是宋氏發現已經無力阻止兒子,覺得自己無顏麵活在世上,才會一病不起,自己放棄求生的意誌。


    「我思前想後,傅寧能夠讓我爹爹這樣不計一切地幫他,大概也不會有旁的原因了。」


    傅念君雖然不相信傅琨是那樣的人,但是所有線索和猜測聯係起來,確實隻有最後這一個答案了。


    「宋嫂子,我並非有意挖你傷疤,甚至長輩的事,原本不該我來如此操心,但是如果我的猜測都是真的,那麽說明傅寧做這一切,都是有人在背後攛掇他,對方的目標會僅僅是傅寧嗎?若是你不能說出實話,還想隱瞞這個瞞不住的秘密,很可能最後的結局就是傅家和傅寧一起葬送在有心人的手裏。」


    她當然隻能這樣嚇宋氏。


    如果她猜的沒錯,幕後之人在自己上一世就是利用了傅寧的身世,站在了傾坍的傅家身上,用傅寧打造了一個新的傀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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