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著,她便要跪下,卻被蕭邃抓緊手臂攔住了。


    裴瑤卮剛想避開他的觸碰,蕭邃卻已先一步收回了手。


    他淡淡道:「為你出頭,是全本王自己的顏麵。至於你妹妹,那是一元先生救的,本王也不願奪他人之功,你要謝,隻管謝他去。」


    前一句話,倒還有點道理,可後一句麽……


    「那要是這麽說的話,」她淺淺一笑,道:「國泰民安,是逐級文武所為,不能算人君之功;沙場旋師,是芸芸將士拚命,亦非主帥之能,這天底下除了身體力行之人,豈非所有為尊上者一旦成了尊上,便盡皆成了酒囊飯袋,隻知指手畫腳的無能之輩?」


    許久,隻聽他似笑非笑,嗤了一句:「膽子不小。」


    裴瑤卮垂首一笑,終究還是後退一步,跪地將那拜謝的大禮與他行了。


    她道:「殿下的恩,我會記著。」


    至於恨……


    她沉了沉眼色。


    此番入宮,裴瑤卮並未留宿,當晚便回到了府中。


    左夫人那事之後,相嬰臨時得了樁差事,出京數日,可巧正是今日回來。


    裴瑤卮剛一進府門,便被出來迎她的妧芷告知,世子在她院裏等了她好一會兒了。


    「三哥久等了!」帶著疑惑趕回房中,暖閣裏,她給相嬰見了禮,便問:「三哥倒是不常來我這裏,可是有什麽事?」


    相嬰身著一身常服,握著她隨手放在案上的一卷《世說新語》翻看著,見她進來,便將目光移動她身上,不動聲色地端量了良久。


    他已讓妧序記錄了她的起居行止多時,如今再見,心裏早有的那個想法,不由又生動了多。


    她,大抵不是相蘅。


    隨手指了坐,他問道:「今日阿姐召你入宮,可為左夫人的事為難你了?」


    差不多的意思,這已是裴瑤卮今日聽的第二句問詢了。


    她心道,自己今兒個不知走了什麽運,這一個兩個的,怎麽都這樣關心起自己來了?


    想是這樣想,她還是溫和地對相嬰說,長姐待自己一如既往,隻是姐妹間隨常一見罷了。


    相嬰卻是不信。


    這樣的事情,長姐若是不操心、不擔心,那便不是長姐了。他當時差事來得匆忙,也沒來得及將事情始末告知長姐,心裏便一直記掛著,誰料今日一回來,洗竹便告訴他,娘娘召了四姑娘進宮,就在今日。


    「左夫人之事,你不必多想。」忖度片刻,他這樣告訴她。


    於是,裴瑤卮便真的不再多想了。


    「之前答允三哥的那副扇子麵——」她說著,向妧序使了個眼色,妧序會意,便去書房走了一趟,「正好您今日過來,便也看看可還滿意。」


    不多時,妧序將那扇子麵往過一遞,相嬰入目一片丹楓,視線便久久未再挪動。


    「你的寫意,畫得極好。」他說著,轉頭看向她,「女子手中,能畫得這樣好的,你是我見過的第二個。」


    裴瑤卮微微一怔,本想問他第一個是誰,但不知怎的,她直覺這話最好不要問。


    她淡淡一笑,隻道多謝三哥誇獎。


    相嬰眼色深了深。


    這時,丫鬟們奉了剛蒸好的各色點心上來,相嬰問她,可願再幫自己畫一幅工筆。


    裴瑤卮吩咐妧序將匣子拿來,回頭與相嬰笑道:「工筆就罷了,怕三哥失望。」


    「哦?」他追問道:「我倒不記得了,你隻學了寫意,不會工筆嗎?」


    裴瑤卮心裏有點子警惕,但沒大當回事,一邊接過了妧序遞上來的一麵四方紅瑪瑙匣子,一邊說道:「倒不是不會。」


    「隻是,工筆過於仔細繁雜,小妹耐性不濟,十畫九敗,便不丟這個人了!」


    她後頭說了什麽,相嬰都沒再注意。


    工筆過於仔細繁雜,小妹耐性不濟,十畫九敗……


    相蘅,是斷斷不會說出這樣的話的。


    「你……」好半天,相嬰收回神緒,轉頭剛要說話時,目光落在她手上,登時,整個人猛然一驚,倏地站起了身。


    這可把一旁伺候的丫鬟們都給嚇了一跳。


    「三哥?」裴瑤卮也有些驚住了,她緩緩放下手裏正在填擺的點心匣子,不明就裏地問:「三哥這是怎麽了?」


    相嬰沒說話——又或者是,他嗓子似被攥緊了,此刻看看那瑪瑙盒子,又看看眼前的‘相蘅’,竟是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裴瑤卮眼睜睜看著相嬰見鬼似的轉身而去,懵勁兒過去了,心裏便開始不安。


    他……難道是發現什麽了?


    相嬰那般穩重的性情,十年九不遇地這樣失態,偏生她卻對他失態的緣由絲毫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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