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不至於受牽連,但洛陽雲家見他被罷官仍忙著撇清關係,即使玉兒沒明說,那日他在家裏還是找到了雲家送還的訂親信物,現在,那些大戶人家隻怕都不會再將玉兒視為媳婦人選。


    以他這副破敗的身子,也不知道還能拖上多少日子,如果真是這樣,那長孫承音未必不是一個能夠讓玉兒托付終身的好選擇。


    雖說這位丞相用確鑿的證據扳倒了他,可他其實不怨任何人,因為他的確做錯事。再說丞相年輕有為又很是正直,深受皇上信賴,足以為國之棟梁,若是玉兒去照顧弄兒能為兩人之間搭起一座鵲橋,倒也不失為一樁好事。


    但……可能嗎?


    「爹,你在想什麽?」看見父親一臉尋思的模樣,車元玉忍不住問道。


    「沒事。」抬起手臂虛弱的揮了揮,車耀東一改方才那種堅決反對的態度,對著女兒說道:「你去吧。」


    不論如何總是一個機會。長孫承音是個心性沉穩的男人,做人做事大破大立,若是他能傾心於女兒,必定不會如旁人一樣生怕遭受連累。


    「爹,你……」自從家裏出事之後,她總覺得父親幾番欲言又止,反應有些奇怪,可每回她問起,爹又總是閉口不語,讓她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


    「你大了,爹相信你知道自個兒在做什麽,但是切記,長孫承音不是一個簡單的男人,你對他幹萬別掉以輕心。」忽然間,在憂心之中他竟還隱隱有些期待,想要看看這兩個同樣心性堅毅的孩子交手,會生出怎樣的火花。


    「女兒知道。」


    即使奇怪父親的轉變,但車元玉聰明的沒有多問,反正隻要能照顧好父親,她就沒有後顧之憂,對幹那個位高權重又詭話難測的長孫承音,她可是不曾有過一絲一毫的懼怕。


    九重簷,七重閣,九轉曲橋,荷花朵朵。


    車元玉人才踏進東勤王府,便不禁被這府邸的氣勢震懾,雖然她沒進過禦花園,但也聽得爹說過幾回,想那禦花園的景色應該也不過如此而己。


    長孫承音,當今皇太後的親外甥、皇上的表弟--出生就享有皇家的封諧與榮寵,是當朝唯一的外姓王爺,不但身世鑲了金,外表更是玉樹臨風,最重要的是他十八歲便憑著足智多謀助皇上除去朝中結黨為禍的老臣,將所有權力都歸還至皇上手中,從那時起,他便是皇上極為倚靠的左膀右臂。


    像他這樣的男人,是許多大家閨秀心目中的如意郎君,可若非弄兒,又假如沒有他對她爹的錯待,她壓根就沒想過自個兒會踏進這裏一步。


    仰望著那層層疊疊的屋瓦飛簷,車元玉都覺得自己的脖子酸了。


    「姐姐,你瞧,爹在那兒等咱們呢。」一見爹立幹石階之上,弄兒立刻變得有些雀躍,扯著車元玉的手急急地往爹佇立的方向奔去。


    其實經過幾日的相處,車元玉還是不懂這麽一個聰慧靈巧的小人兒為何會選上她,又為何口口聲聲、開口閉口就是爹,卻不肯跟爹回府,非要這麽賴著她?「你來了。」長孫承音笑道。


    溫醇低沉的嗓音徐緩地從耳際拂過,讓車元玉收起了臉上原有的笑意和驚歎,無瑕的麵容一片平靜,神色淡漠。


    感受到她的冷然,長孫承音心中湧起一陣不悅,從來沒有人敢這樣三番兩次的給他臉色看,她是唯一的一個。


    怎麽,又寸他笑一笑很難嗎?這女人就連作戲也不會!


    那日一別後他定心一想,很快就知道她為何見到他總是沒有好臉色。


    她是車耀東的女兒,車家最近才因為他的參勃而被抄了家,摘了車尚書的烏紗帽,據說車尚書還因被關在天牢染上重病,差點連命都沒有,想必她以為這一切都是他害的,所以對他這個始作俑者自然沒有半分好感。


    但他不在乎,他做事自有他的道理,如今她要怨,他也就大方的讓她怨,至少……她是安全無虞的。


    「我說過會將弄兒帶回來就會守信用,何況我還拿了你的月銀,你不用站在這裏等。」車元玉沒好氣的說。


    「這點薪響與車家被抄的家產相比,可謂九牛一毛啊。」薄唇勾著笑,長孫承音居高臨下地望著她說道。


    看著他那張俊逸的笑臉,車元玉沒有受他魅感,隻是睜著圓亮的雙陣直勾勾地瞧著他。


    「所以,你知道我是誰?」


    「車尚書的女兒,車元玉。


    「你知道……」她喃喃的說道,卻發現自己一點也不意外他知道。


    如果朝中諸臣對他的評價沒錯,那麽他本來就是一個心思鎮密之人,她的身分絕對瞞不了他,而她也沒打算要瞞。自幼飽讀詩書,她不屑那些陰險的小人步數,若是要報仇,她會選擇正麵迎敵,然而他在此刻將她的身分挑開來說,是想藉此警告她別輕舉妄動嗎?


    不,他不像是那麽直白的人,所以他現在說這些,用意又是什麽?


    抑或者,他這番話不過是挑釁,因為認定她無能為力,所以才敢這般不經心的將話說出口?


    「我當然知道。」長孫承音微微領首,承認得很大方。


    「那麽你還要我陪伴弄兒嗎?」


    「這是自然。」因為弄兒喜歡她,而他也相信她不會遷怒去傷害弄兒,這點由她這三天己知弄兒的身分卻依然對小丫頭照顧得無微不至,他便可以肯定。


    「你……一點也不怕我對你心懷不軌?」眯起眼,車元玉滿腔怒火驟起,他這態度壓根就是輕蔑她。


    「在你爹的事情上,我自認沒有錯,相信你也不是不明事理之人,我不認為你會做出什麽有失輕重的事。」這話並非挑釁,他隻是純粹就事論事。


    「你還敢說沒錯?」她簡直不敢相信竟然有人能夠自以為是成這樣。


    「我錯在哪?」


    「好,那我問你——」牽著弄兒的手幾個箭步上前,她衝上石階與他平視,目光中閃著怒火。「誣陷忠良,難道是堂堂一朝丞相該做的事?」


    「的確不是。」原來她一點也不清楚事情的來龍去脈,還認定她爹是無辜的?


    「既然如此,你為何要對付我爹?」


    「我……」長孫承音本要說出事情的原委,但見她那一臉憤怒的模樣,原己兜在舌尖的話頓時咽了下去。


    何苦呢?誤會便誤會了,這世間誤會他的人還怕少了嗎?他沒必要毀去她對她爹一片景仰的孝心。


    旁人對他的誤解並不重要,隻要他知道自己在做什麽便已足夠,總有一天,她會懂得他的苦心。


    「朝堂之上,許多事本就沒有道理可言。」他模棱兩可的說道,毫不意外瞧見她臉上的怒火因為自己的話而更盛。


    「既然知道自己做的事是沒有道理的,那你就該明白,隻要一有機會,我絕對會回敬你一次。」車元玉美目燃起熊熊火光,咬牙朝他撂下戰帖。


    她本不是這麽沉不住氣的人,偏偏見他一臉無謂,當下她的聰慧與理智便全都被激得飛到九霄雲外去了。


    「我隨時恭候。」


    長孫承音依然是朗朗笑容,似乎完全不被她所影響,俐落的旋身離去前,還不忘和女兒對視一眼而後又朝她說道:「弄兒就麻煩你了。」


    瞪著那頑長的背影,車元玉氣得牙癢癢,卻拿他無可奈何。


    沒關係,她可以等,她相信總能等到回報他的那一天。


    「姐姐,你在生我爹的氣嗎?」不懂得大人之間為何你來我往、火藥味四射,弄兒怯生生地搖著車元玉的手,小聲地問道。


    「我……」車元玉很生氣,可低頭一見弄兒這副模樣,她滿腔的怒火頓時消散無蹤。「沒事,弄兒不用害怕,姐姐和你爹隻是有點意見不合罷了。」


    她輕描淡寫地說道,也不管弄兒懂不懂,一把將小丫頭抱起,這才想到長孫承音竟然沒有領她去弄兒的院落,也沒安排她的住處,完全沒盡到一個主人家該有的責任就走了。


    哼,以為這樣她就會手足無措嗎?


    想要瞧她的笑話—下輩子吧。


    這……這哪裏像是一個孩子住的屋子?


    車元玉瞪著眼前一片滿滿的書牆,終幹知道弄兒的聰穎是打何處而來,有五歲的娃兒會住在這種「書堆」裏嗎?


    要不是弄兒對這屋子熟得很,她隻怕會以為是弄兒帶錯了路。


    「弄兒愛看書?」


    「嗯,很愛。」小人兒用力地點頭,然後道:「爹說要多念點書,以後才能有出息。」


    瞧小丫頭仿佛在背書似地說著長孫承音說過的話,車元玉還真懷疑她爹的話她聽懂了多少。


    「弄兒念過什麽了?」這麽小的孩子,就算念了那麽多書,大概也隻是囫圇吞棗吧。


    「姨娘講過四書、五經,還有論語、孟子……」


    「那你都懂嗎?」


    這年紀的孩子該是愛玩的時候,怎麽會有人這麽無聊,在孩子才五歲時便強逼她讀這些艱澀的書藉?


    想到這裏,她對於長孫承音的惱怒不禁又多了一分。


    「我……」弄兒其實不懂,可是卻不敢說,她小心翼冀地偷覷著車元玉,生怕在姐姐的臉上看見一絲嫌惡。


    瞧出孩子的欲言又止,車元玉心疼地拉過弄兒,讓她坐在自個兒的膝頭上,溫和地對她說道?「弄兒別怕,有話誠實對姐姐說,好嗎?」


    「弄兒其實不。懂,可是我若說不。懂,姨娘就要生氣,所以……所以……」


    小丫頭紅了眼眶,但還沒來得及說下文,門外就響起一聲喝斥——


    「弄兒,怎麽坐在別人的腿上?沒規沒矩的,快下來!」


    一聽那聲音,弄兒原本軟軟的身子立刻一僵,嚇得就要從車元玉的膝頭上躍下,若非車元玉眼明手快地扶她一把,隻怕她會跌得鼻青臉腫。


    「弄兒,姨娘讓你過來!」


    對方又是一聲命令,車元玉的掌心感受到弄兒一瞬間的顫抖,看來緊繃又害怕。


    才不過兩句話,方才還笑著的孩子己經繃著一張小臉,小小的身子還不住地抖啊抖,無助的模樣讓她眸兒眯了眯,一股不悅驀地竄上心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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