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拿他當孩子在哄了嗎?


    他說不清心下是什麽滋味。


    她平日也是這樣對待傅長年嗎?不,她待他肯定更是溫柔萬分,畢竟他們是曾對天地立下盟約的夫妻。


    思緒及此,他又嫉妒了,腦子亂糟糟的,一會兒熱一會兒疼。


    想她待自己好,卻又氣自己像個孩子盼著她的關懷嗬護……可恨哪!


    他悄悄握拳,嘶聲自齒間迸落。「明天,我就讓你見傅長年一麵。」


    她聞言,眼瞳乍亮,綻放喜悅的神采。「謝王爺!」


    他不要她謝,隻要……隻要什麽呢?


    他悵然地盯著她的笑顏,那麽甜美,如詩如夢,他想,他永遠會記住這樣的笑顏。


    「先生、先生!你還好吧?」


    有人在呼喚他。


    杜非朦朦朧朧地聽著,意識斷成片段,飄零於前世與今生之間。有時候,他覺得自己更像六百年前那個狂妄自大的王爺,而不是現在這個他。


    他很想醒來,卻醒不透,眼皮沉得掀不起來,隻隱約聽見細微的人聲,兩個女人在對話。


    「芬姨,這人怎麽會忽然倒在店門口?」


    「我也不曉得,剛剛我走出來,就看他倒在這裏了。」


    「他額頭上好像有傷?」


    「對啊,腫腫紅紅的,是不是撞到頭了?」


    「嗯,芬姨,麻煩你幫我把他扶進來好嗎?」


    「喔,好啊。」


    兩人一左一右扶起他,拖著他走了一段路,似是進了屋裏,合力將他搬上床。


    「你要把他留在這裏嗎?」


    「嗯,看他樣子很不舒服,就讓他躺一會兒好了。」說著,年輕女子伸手摸了摸他發燙的額頭。「燒得很厲害呢。」她低語,替他拉攏被子。


    他痛楚地閉著眼,忍不住呻吟,舔了舔幹燥異常的嘴唇。「我想……喝水。」


    「好,馬上來。」年輕女子斟了一杯溫開水來,還體貼地準備了吸管,遞進他唇間。


    他勉力喝了幾口,潤了潤唇,灼痛的喉嚨也稍微舒服一點。


    「先生,你是不是病了呢?哪裏不舒服?要不我請醫院派救護車來?」


    「不用了,我隻是……發燒,頭痛。」他重重喘氣,費力地抬起手,摸了摸冷汗涔涔的額頭。


    「那你就先在我這兒躺著休息吧!」年輕女子溫聲說道。「你放心,我不是壞人,這裏是我開的麵包坊。」


    他沒想過她會是壞人,這世上,能比他壞的人恐怕不多。


    他苦澀地扯扯唇,連道謝都覺得虛弱。


    她似乎也沒想聽他說謝,徑自起身去端了盆裝了冰塊的冷水來,坐在床邊,用毛巾輕輕為他擦拭臉上及頸間的汗滴,然後做了個簡單的冰袋,敷在他額頭。


    「你好好睡吧。」她輕聲細語,跟著離開房間,掩上門,給他清靜寧馨的空間。


    他睡得斷斷續續,有時深沉,有時淺眠,有時又徘徊在夢與不夢的邊境,在時光隧道裏無望地追尋著一道清麗剪影。


    這其間,他能隱約感覺到麵包坊的女主人幾次進房,為他重新換過毛巾,量量體溫,或者喂他喝水。


    這細致的照料令他有些受寵若驚。他們隻是萍水相逢的陌生人,她為何對他如此友善呢?如果是他,絕對沒有這種精力和耐心將時間浪費在一個路上撿到的病人身上。


    她令他想起雨蝶,懷念著,犯著相思,心陣陣疼痛。


    也不知睡了多久,慢慢地,他回複了氣力,悠悠睜眸。


    映入墨瞳的是一間坪數不大的臥房,收拾得很整潔,布置得很溫馨,窗扇是木頭做的,隔成一格一格,輕薄的白色窗紗滾著雅致不俗氣的蕾絲邊。


    窗台上,坐著幾盆小盆栽,開著幾朵花,一對可愛的小人偶站在窗邊。


    杜非坐起上半身,一時恍惚。


    他這是在哪裏?這溫暖甜馨的居家環境跟他平素住慣的華麗豪宅大不相同。


    他怔怔地出神,直到有人輕推門扉,陰暗的房內,揚起一道清雅的聲嗓。


    「你醒了嗎?」


    他眨眨眼,恍然大悟。對了,自己在路上發生了小車禍,跌跌撞撞地走了一段路,昏迷在某間店門口,是這個女人救了他。


    「看你的樣子,燒應該退得差不多了,肚子餓了嗎?要不要吃點東西?」


    她話語才落,他空空的胃袋立即抗議地咕噥出聲,他捧住肚子,霎時有些尷尬。


    她聽見了,輕聲一笑,盈盈走過來,卷起窗簾扣在簾鉤上。


    「有剛剛出爐的新鮮麵包喔,很好吃的。」


    她笑道,轉身麵對他,戶外的光線透進來,映亮她白皙清秀的臉蛋。


    他認清她的五官,悚然大驚,瞪圓眼,心跳如脫韁野馬,狂野奔騰。


    「怎麽了?」她見他一副透不過氣的模樣,微微顰眉。「你還很不舒服嗎?」


    他沒回答,全身顫栗,胸海卷起千堆雪,幾乎淹沒了他所有的理智,他微張唇,吞吐幾次,好不容易才逸出低啞的嗓音——


    「是你嗎?雨蝶?」


    【第三章】


    「是你嗎?雨蝶?」


    夏雨蝶怔住,不可思議地盯著眼前的男人。他為何會知道她的名字?他們應該素不相識啊!難道……


    心韻瞬間亂了調,不祥的預感升起,她往後退,容色微微刷白,嗓音輕顫。「你……是誰?」


    對她的反應,男人似乎很震驚,灼灼的目光倏地黯淡。「你害怕了嗎?因為我臉上的刀疤?」


    刀疤?她愣了愣,這才看清他左臉頰有道浮凸的疤痕,雖然算不上醜陋,但看來仍令人有幾分心驚,忍不住要猜想那是在什麽情況下留下的。


    他說那是刀疤,這表示他曾經曆過械鬥嗎?


    一念及此,夏雨蝶更緊張了,本能地左右張望,尋找可以自我保護的工具,她瞥見一隻陶瓷花瓶,立刻抓起來護在自己胸前。


    「你說!你是誰?為什麽知道我的名字?」


    聽她尖銳的質問,他的眼色更暗了,幾乎稱得上憂鬱。他凝定她,許久許久,嘴角牽起一絲含著苦澀的微笑。


    「你不記得我了。」


    當然不記得!她憑什麽記得他?


    夏雨蝶用力咬牙,忍住驚聲尖叫的衝動,陰森的畫麵於腦海裏淩亂交錯,她一直不願回想的往事,如今正折磨著她。


    「是他們……派你來的嗎?到現在你們還不肯放過我嗎?」


    「什麽?!」他愣住了。「你在說什麽?誰派我來?誰不肯放過你?」


    「別演了!」她嘶聲喊,雙手握住花瓶直指他。「六年前,你們綁架了我,害我的表舅跟表舅媽差點死於非命,六年後,你們還不放過我嗎?我爸到底欠了你們多少錢?你說啊!我會還的,就算一輩子做牛做馬,我都會努力還清的,求求你們別再打擾我跟我身邊的人了……」


    為什麽?她都已經躲在這偏僻的鄉間六年了,為何他們還是能找到她?這些年來,她隱姓埋名,花了好長一段時間,好不容易擺脫了那次綁架事件的陰影,但他們終究還是找上門來了。


    「雨蝶。」男人喚她的名字。


    他憑什麽這樣喚她?好似對她很熟悉,好似他們之間有什麽親密關係!


    男人下床走向她。每靠近一步,她便後退一步。


    「別過來,不然我要報警了!」


    「你冷靜點,雨蝶,冷靜聽我說……」


    「走開!」她揮舞著花瓶,當成護身的武器。「不要靠近我!」


    「好,我不靠近你。」他連忙止步,高舉雙手,表示自己並無傷害她的企圖。「我隻想跟你說我不是綁架犯,也不是來向你討債的,你誤會了。」


    不是嗎?她換口氣,力持鎮靜。「那你是誰?為什麽會知道我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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