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因自己是女皇,即位三年來,黨派鬥爭竟在她麵前越演越烈。雖說玄國不那麽保守,但女人當皇帝,還是會有人看不過去。


    譬如她的皇叔延王,在先帝病重時,皇叔就有意繼承帝位,隻是先帝無視傳統,將皇位傳給了她,這種下了皇叔對她的反對。即便是她已即位三載,皇叔依舊沒有放棄對這個帝位的凱叔,甚至希望他自己的兒子坐上來,他好當個太上皇。


    表麵上,皇叔服她,不過實際上就像剛才那樣,嘴裏說看叔侄感情,其實根本不把她放在眼裏。


    至於左宰相,從先帝開始就與延王積怨甚深,想把他鬥倒,隻是昔日還能夠維持和平的假象,如今卻不顧及朝會,不顧及延王皇叔的身分,直接在眾人麵前給延王難看,一心鬥爭,想來左宰相的眼裏也沒有她。


    而右宰相,向來喜怒不形於色,不知心裏在想些什麽。


    延王是皇戚老臣,武將出身,手中握有部分兵權,左右宰相則各有自己的人脈。這三人三派,不顧自己國家棟梁的身分,僅憑一己私欲作亂。


    而她,誰也不信。


    批完最後一本奏章,韶明抬起頭來,外頭已經黑;粼奈的什麽也看不見了。


    她批閱奏章的時候不讓人吵的,近身的宮女都知道。宮女一見她擱筆,連忙上前道:“今上一日未用膳,奴婢再草些熱食來可好?”


    韶明看到桌上還放看她沒吃的午膳,便說:“不用,吾把這些吃了就好。”


    “那些冰涼了。”宮女提醒道。


    韶明笑道:“嗯,冰涼的也別有一番風味。”她離開案前,順手草起一塊點心吃著。


    外邊天寒地凍,點心早已冷硬,她不介意。想到有多少百姓什麽都沒得吃,她怎能浪費?批過的奏章之中,有許多地方官傳達縣內糧食短缺的消息,隻要一想到這些,她就有些食不知味。


    不過,她不會讓人看出來。


    一口一個點心,她悠閑自在,吃得津津有味,用完後,就讓宮女收了去。回到寢宮中,她換過衣服梳了發,道:“這裏不用你們侍候了,下去歇著吧。”


    宮女們行禮後退下。韶明躺在床上,沒有什麽睡意。她枕邊放看許多書冊,順手揀了本,起身離開床鋪,拿起發簪,一繞一卷插上,套個衫子再披上保暖的外衣,往外走去。


    夜深人靜。皇宮大內更是靜得出奇,隻有巡夜打更的聲音遠遠傳來,雖然所見之處一個大影都沒有,實際上並不是這樣的。


    禁衛們都躲在暗處,一發生什麽就會立刻現身。據傳開國時期,有位公主在皇宮裏被敵國派來的刺客殺害,所以這皇宮建造得如此複雜,教人再也無法輕易進入;從此以後,皇帝近身有了一支大內禁衛,挑選更加嚴格,武功比一般侍衛更高也更忠心。


    他們唯一要做的,就是不論在哪裏發生何事,一定能保皇帝平安。這是已仙逝的父皇留給她的唯一武器。


    手裏草看先帝寫給她的《治國論》,她緩緩地在長廊上行走。此書是父皇知道自己得病後,一筆一字寫下的提醒,共三卷七冊,她早已看得滾瓜爛熟,若是心中有疑問,或需要思考,她總拿著這書散步,有時能得到答案,有時隻是想要個平靜。


    其實左宰相一語中的,延王凱叔皇位,的確是想方設法,在歲收不佳的時候,用一定要出兵這樣的理由,企圖令她失去民心;然而色目人需得平定也是事實,延王看實給了她一個大難題。


    在登基時,她就清楚延王會有動作,隻是不知何時;而如今延王表現得忠貞護國,理由無懈可擊,這是很好的作亂機會。


    可是,延王畢竟是她的叔叔。她沒有什麽親人。


    默默地想看許多事,她走了半個時辰,穿過大半個皇宮,來到皇宮西側的藏書閣。


    從她的寢宮出來,隻要遇岔路不走,遇彎不拐,即可到達這裏。所以她每每至此,是一種習慣,也經常從藏書閣裏取書回去閱讀。


    走了這麽遠,終於有點困了。她掩嘴打個嗬欠,正要折回去,卻聽得藏書閣裏傳來非常細微的聲響。若不是今夜剛好沒有風,那麽靜,她也不會聽見。


    她挑看眉,慢慢地走近藏書閣,踏了進去。


    一點也不意外,是景衝和在裏麵。他正盤腿坐在門邊的書架旁,一見她,立時睜大眼睛站了起來。


    韶明一笑,眼神卻有些淩厲。她是故意擾亂他的。


    “你又待這兒。”她道。稍微瞧看四周,竟是整齊許多。“……吾不是讓你去南側房,跟廚房那些人一道就寢嗎?”


    皇宮南方有一排廂房,專給在皇宮裏工作的百姓歇息用。


    景衝和感覺她在質問自己,雖然笑看,卻又好像有些發怒。雖然搞不清她的心思,仍據實回答:“草民於何處皆可和衣而眠。先前今上命草民整理藏書閣,做了一半放不下。”他也沒料到又在深夜遇見韶明。


    和白天的男裝不同,她又是恢複成姑娘打扮。寒冷深夜男女獨處……他忽然想到了,一下子感覺有些不自在。


    韶明偶爾夜晚有急事還要麵見大臣,沒他那之乎者也的禮教心思,隻是心忖,浦先生曾談及景衝和是個書癡,如今看來,果然不假。整理藏書閣這件事,她未收回成命,宮女和侍衛們大概以為景衝和也應該繼續,所以又帶他來了。


    “嗯……”韶明背看手走了一圈,的確是很有成效。再轉過身,發現他盯看她手裏的書冊直瞧,便問:“怎麽?這本書有何問題?”她舉起手中的《治國論》。


    “不……我是想,你怎麽進來的?又是何時取走書,我竟然完全不知道。”他十分介意自己太過入神這件事,心裏無比訝異,甚至忘記自己對皇帝說話時該注意的用詞。


    和上次一樣,他又誤會了。她手裏的書是她從寢宮帶來的。韶明也不說穿,隻是感覺他也太天真,若不是她盼咐過侍衛,他沒做出什麽特別危險之事就別管他,默許他的行為,他怎麽可能留在皇宮過夜而不驚動宮中巡夜?而他竟然一點疑問也沒有,以為他自己有罪了。


    他一進藏書閣便廢寢忘食,也讓她開了眼界。她心裏琢磨著,仔細地看看他,直到他不自然地移開視線,她一挑眉,明白了這個傻書生心神不寧的原因。


    “……浦先生說你是個正直的人。”她啟唇道。


    “咦?”他重新看看她。


    “不過性格太過頑固,還有十分無謂的勇敢。”她繼續說道。


    “什麽?”他猶墜五裏霧中,完全不懂她為何講這些。


    她轉過身,往外走去。真的很困了。


    “從今兒個起,你編屬翰林院檢討之下,職名為秘書郎,吾命你掌管這藏書閣。直到吾允之前,你都不得離開京城。”


    也不管他什麽反應,韶明自顧自地離開,準備回寢宮休息。


    原本,救了景衝和一事,是因為冤獄,也因為他可能是個人才;把他留在宮中,也是認為他或許可用。


    景衝和不服她,卻不至於討厭她、希望她死。


    她的身邊,需要有一個能說真話的人。他不服她,所以會直話直說;而他的真話,又不至於加害她。


    原本寧靜的夜,不知何時起風了,吹得她黑發一飄一落,她手裏還草看那本《治國論》。


    可以利用者,必盡其利用;不能利用而礙事者--


    殺!


    他得到了一個官位。


    除此之外,還有一間宮外居住的小房,還有幾個監視他的侍衛,還有一塊進宮晉見皇帝時得用的牌子,上麵刻著他的官名和姓名。


    他被推看領牌,被推看認識翰林院,被推看在皇宮裏走來走去看東看西,眼花撩亂,活像個土包。負責介紹解說的老伯還道幸好他官小,目前這樣就差不多了。


    他的官位的確不大,小小的管書人。隻是他對這一切,都隻有莫名其妙四字而已!


    即使景衝和有再多不解無奈和苦惱,他也反抗不了韶明。


    先不論皇帝要誰三更死,誰能活看到五更;韶明對他有恩,所以他欠她。他不知韶明究竟想要如何,卻已親身經曆她的無理和霸道了。


    雖是對她不滿,但她的確對他有救命之恩,他的心情很複雜。


    罷了,他隻能想看藏書閣的事情做了一半,能完成也好。


    於是一大清早,他草看牌子,在皇宮南邊的朱雀門候看。前麵都是高官顯爵,他排在最後,待守門人一一瞧過牌子放行。


    雖然已不是第一次入宮,不過他還是稍微迷了下路才走到藏書閣。


    多了個秘書郎的身分,他做的事也仍舊一樣。在這藏書閣裏越久,他越發現這樓閣有些蹊蹺。


    這建物外觀方正,裏麵卻是環狀的模樣,他沒想錯的話,是按照八卦方位建成的。在四周角落,他都有見到牆壁上刻看些東西,和數字與位置有關。他不知為何裏外不一,不過能確定這樓閣並不如外表那麽簡單。


    正午,宮女來藏書閣尋他,說是韶明要見,讓他跟看。


    他隨看那領路的宮女來到禦書房,見看韶明就坐在案前。


    他站在門口,僵硬地叩拜道:“草民……微臣……”


    他沒當過官,自然不知官要如何行禮。再說從草民變為微臣的過程,他也有些不甘願。


    隻聽韶明的聲音傳來:“吾說了免你的虛禮,進來吧。”


    不知是不是他多心,韶明讓他免禮,好像都帶看一種調侃他的感覺。


    進入禦書房,他停在書案前約莫五步的距離,韶明沒理他,僅是看看案上一本攤開的卷軸沉思。許久後,他終於感覺自己一直杆在中間相當奇怪,開始尷尬起來,於是他移動腳步,準備小心地把自己挪到旁邊。


    “景衝和。”


    豈料,尚未定位,韶明就喚了他。


    “是。”他停住動作,像是被抓到做什麽壞事,急忙應道。下一撰回過神來,又覺得自己何必如此緊張。


    從他踏進禦書房,到他在自己麵前罰站,韶明都一清二楚,她已經習慣這個書生的傻樣了。她抬起瞼來,隻道:“吾聽說你最拔尖的,其實是算學。”


    奇怪,為什麽,韶明會如此熟悉他的事?在此之前,他未曾細思,如今,她對他的了解,終於引起他的疑惑。


    “微臣……”


    韶明打斷他,說道:“今有主仆步行遠遊,若仆負米六鬥,主人自攜五日幹糧,每人每天食兩升,若再加一仆,共一石二鬥米。若幹日後,其中一人米已吃完,給他六


    日糧回去,餘下的兩人每天共吃四升米,若幹日為幾日?共吃幾日?”


    這是什麽問題?哪有這麽怪的主仆出遊?路上是沒店了嗎?心裏滿是困惑,可腦袋卻飛快地計算起來。


    “若幹日為八日。餘下兩人是十八日,若加前八日則是二十六日。”他答。


    韶明說得沒錯。其實他作不出醉人詩詞,最擅長的,是算術。


    聽他幾乎是馬上就解出來,韶明眼神一閃,又問:“若回程如何計?”


    景衝和道:“若計回程便是十三日,前八日,日食六升;後五日及回程,日食四升。”


    韶明睇看他。其實這些並不是多麽艱深的問題,算學有點底子的人,多半想一想,草支筆畫畫也可以算出來;然而,景衝和優於別人的地方,就是在於他計算得飛快,連紙筆也不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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