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曉得該怎麽辦。她睡在這裏嚴重不妥,但是喚醒她似乎也不妥。


    無奈地走下樓,景衝和隻能杵在她麵前,默默地自己煩惱著。她睡看的神情十分柔和,怎麽看都隻是個平常的年輕姑娘,哪裏是權傾天下的女皇?


    而且還是個無理霸道、喜怒無常,又讓人煩惱的姑娘。


    思及姑娘二字,他移開了眼不再看她。


    感覺到門口灌進冰冷的夜風,男女共處一室已是大大不該,他無法關門,隻得草起角落的棉被,輕輕地給她蓋上。


    韶明卻在他蓋上被時忽然張開了眼,讓他吃了一驚,雙頰頓時發熱。


    她瞅住他泛紅的瞼,說道:“據聞這座藏書閣裏頭有機關,吾允你找找看。”語罷,她站起身,拍了拍裙擺上的塵。“你若幫吾蓋被時不是單純的好心,此刻你已人頭落地了。”


    她笑一笑,和善地對他說道。


    好像又要下雪了。


    韶明望看窗外。雖然已邁入春天,不過還是會下雪,要到真正暖和,那得等入夏;而有時即便入夏了,地上的雪也不會消融。


    這就是玄國。鄰接的異邦,曾取了“北之雪國”如此一個美麗又冰冷的名字。


    要想看見泥土,隻有往南走了。


    一想到南方,她腦中就浮出景衝和的臉。


    那個……出身南方卻老是穿得那麽單薄的書生。韶明端起小方幾上的熱茶,啜了一口,感覺全身通透舒暢。


    今日,難得好好地用了頓午膳,案頭擱看的奏本也少,她在禦書房裏休息著。


    或許待會兒可以練練字,好久沒練字了,不知景衝和的字寫得怎麽樣?前幾夜他好心幫她蓋被,結果被她抓到的那個表情,也未免太害羞了,真是臉皮跟衣衫一樣薄。


    還有,他居然通過她的考試了,下次再想些東西難難他。


    這幾日早朝也沒什麽爭吵,本以為終於能靜下心,卻被不速之客給擾了。


    “今上,右宰相請見。”宮女在禦書房門口傳達著。


    “嗯。”韶明點頭。


    片刻,右宰相出現在門口,行禮拜道:“拜見今上,今上萬福。”


    韶明微抬手,道:“免禮。”她睇看右宰相,他卻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她心念一轉,也不睬他,讓他盡情去擺那難開口的表情,到他感覺不對勁了,方才啟唇問道:“右相今日有何事?”


    右宰相終於等到這句,不過還是繼續吞吞吐吐:“這……微臣實在不好說。”


    不好說就甭說了。韶明心裏冷冷一笑,就想看他搞些什麽。


    “有話請直言,吾不會怪你。”


    “今上英明!”右宰相又拱手拜下,詢問道:“能否讓微臣在門外等看的幾位後生進來?”


    “何妨。”韶明允了。


    隻見四名年輕男子進入禦書房,排列站在韶明麵前。


    她又啜了口茶,微笑問道:“這是怎麽回事?”


    右宰相將頭拜得老低,拱手諫言:“今上已年屆二十三,卻未成婚,甚至無一子嗣。為了大玄,微臣冒死懇請今上留下血脈,立儲君!”……呢,就是要讓她像隻母豬,快點生下皇太子,連播種的都找了四個來。她掃一眼那四人,瞼皮一個比一個還美,比之女人,更沉魚落雁閉月羞花;那還沒有什麽,最詭異的是散發出來的氣質,簡直是妖氣衝天。


    她微微地笑問:“你是讓吾養一群麵首或擁個後宮嗎?就像男人當的皇帝一樣。”


    右宰相頭未曾抬起,隻道:“太祖先帝皆有難孕之事,為了大玄著想,微臣冒死也要進言!”


    這一席話,令本來還能當作笑話看看的韶明,眼底徹底黯了下來。


    他說的並沒錯,後宮無數殯妃,太祖卻隻有兩個兒子,這還是在補過無數良方的狀況之下。而先帝也是隻在五十歲生下一胞龍鳳胎,她的雙生哥哥,在出生十天之後便夭折,自此之後,沒有其他孩子。


    所以她當上了女皇。


    右宰相很聰明,此事的確得冒死,而他先取得免罪符才發言,這番建言也是正確且無法反駁的。


    身為一國之君,她需要生出後代。若沒有儲君,她一旦有不測,國家便會大亂。


    玄國女子多半十七八歲就嫁人,二十三已屬晚了,那是因為適合出嫁的那些年,她正在學習要如何當一個好國君。當上女皇後,她每日勤政,再沒有空閑想這些風花雪月之事。


    她或許會婚嫁,會有丈夫,不過,對象絕不會是這些妖孽。這幾個人,多半是右宰相的門客,右宰相是讓這些男子耍狐媚之術,或是控製她,都是妄想。


    “……吾會好生想想。”她僅這麽說。


    “微臣懇請今上留他們在宮中。”右宰相請求。


    是打算要跟她培養感情嗎?韶明勾起嘴角,說:“吾宮中不留無能之人。”


    右宰相狀似回想,道:“今上不是留了一位書生,似乎已成為秘書郎……”


    聽他暗示知道景衝和的事,韶明眼神一冷。這右相,真的是有備而來的。


    她毫不動搖,仍徐徐溫和道:“是啊。他書讀得不少,吾看他是個人才。”


    右宰相立刻道:“請今上放心,此四人絕不遜色,琴棋書畫樣樣精通。”


    真是滴水不漏。韶明道:“那好吧。”


    達成目的,右宰相再一拱手,示意其他四人也拜道:“謝今上隆恩。”


    待得他們全部退出,韶明手按看方幾,站了起來。


    她沒生氣,真的。


    但是,雖然她不生氣,總可以發泄一下吧!


    韶明對著暗處吩咐道:“吾要出宮!”


    京城。


    作為玄國的京華之都,此城的繁榮廣勝,自是大玄之最。


    全城對稱布局,規劃整齊嚴密,分成東市與西市,城內街道如棋盤縱橫交錯,皇帝居住的淩霄城就在北麵,於城內任何一處都能見著那恢宏的高牆。


    天子腳下,官多商也多,人更是多得不得了,那些異邦的商人也會來此做生意,除繁華之外,什麽最新的最舊的、最怪奇的最有趣的、最前所未見的,全部都聚集在這裏。


    這回才走過一間一百多年的老店,招牌古色古香,前麵就是家新開張的鋪子,擺著新鮮的糕點。街土吃的賣的,有常見的更有少見的。玄國幅員遼闊,有多少家鄉地方上獨特的東西,再加上商人們從異邦帶進來的新奇貨品,整個京城簡直是琳琅滿目,教人眼花撩亂。


    景衝和對逛大街沒有太大興趣,不過京城裏的書鋪子,古書新冊都十分齊全,他也想添些筆墨。


    買齊了東西,他踏出店鋪。遠遠地睇見前頭回家之路有些騷動,他沒想太多,走了過去。


    “這小兔崽子,人模人樣的,竟不學好!”


    “是呀!還帶看妹子幹壞事呢!”


    經過人牆外圍的景衝和,聽聞似乎是兩個小孩子的事,轉身就擠進人群。隻見身看粗布衣衫的一對孩子跪在地上,哥哥手裏草看把破扇子,妹妹懷中抱看把二胡,似乎是以賣唱為生的。


    一個看起來像是酒樓老板的中年男子正在大聲嚷嚷:“人啊,要有骨氣!看你兩個娃兒出來賣唱,賺頓飽飯,我本來也是好生敬佩,怎麽知道原來你兩個娃兒居然手腳不幹淨,偷我東西!大家瞧瞧啊!”他攤開手掌,掌心有個元寶。


    “那不是我偷的,是人家給的!”那男孩明顯有點怕,卻仍是硬看頸子駁斥。


    酒樓老板又痛心大喊:“你們聽聽這什麽話!隻是賣唱,頂多有幾枚銅錢,運好或有點碎銀,你說掙得一個這樣的元寶,可能嗎?你這小子說謊也不瞼紅!”


    玄國天寒地凍,民間習慣喝酒取暖,所以賣酒的生意特好,利潤也奇高,無論是釀酒的賣酒的都得朝廷發牌子管理,酒家若是招待到出手闊綽的富豪,一天能賺幾個元寶幾張銀票也不稀奇。相較之下,賣唱的有元寶的確比較不可信。


    妹妹已經哭了,眼淚汪汪地,委屈地說:“咱們真的沒有偷,是一個好心人給的……”


    酒樓老板越說越激動:“好心人?我怎麽就沒遇見這種好心人,每天還得辛苦開店做生意?你兩個娃兒別要再說謊,這一事,我看你倆可憐,也就算了,不草你們上衙門


    了。”擺擺手,他歎息一聲,轉身欲走回酒樓內,在場群眾還紛紛讚他寬宏大量。


    景衝和見那男孩氣得渾身發抖,心知那孩子忍耐不住,就要犯事,想著得把他們帶到旁邊安撫。


    正跨出一步,眼角餘光掠過一個身影,比他更快,站得更前麵。帶笑的聲音對老板挑釁地說道:“就算去衙門又怎麽的?”


    聽到這嗓音,景衝和幾乎傻了。他定睛望去,那人身看湖水綠衣裙,長發隨意用根簪子挽住,正是韶明!


    那眼、那聲、嘴角那抹笑,教他連懷疑自己看錯的機會都沒有。


    她怎麽不在皇宮裏?為何是在大街上?皇帝怎麽會逛大街?景衝和心裏驚訝不已,思緒紛雜,已經混亂得亂七八糟。


    無法再細想,他趕忙衝出去,橫檔在她和兩個孩子前麵。


    韶明一見他,便挑眉:“景衝和?”


    景衝和實在是無法分神響應她。眾人的目光停在他們身上,酒樓老板也已回過頭,眼睛睜得銅鈴大。


    “這位姑娘,是非已分,你莫要強出頭。”他苦口婆心地勸道,仿佛觀世音大發慈悲。


    拉起兩個孩子,韶明笑笑,說道:“是嗎?那錠元寶是我給的。你說是非,在哪兒分的?這天子腳下,豈容你顛倒黑白?”


    景衝和聞言,這才知酒樓老板惡行。隻見酒樓老板右邊瞼頰一抖,還是那副我佛如來的樣子。


    “我知彌想維護那兩個小娃兒,所以扯謊,不怪你,我其實也不忍心啊!”


    韶明將景衝和推開,往前站一步。


    “你再說下去,我看菩薩都要哭了。”她眼一眯,說道:“而且,我明明是把剩下的兩個元寶全給了這孩子,為什麽隻剩一個呢?你快還來。”


    “他揣在懷裏!”那男孩大喊道。“好心人,我剛有見著,他從妹妹那裏搶了彌給的元寶後,把一個藏在懷裏了。”他對韶明說。


    “原來如此。”韶明朝男孩點點頭,向酒樓老板道:“你敢不敢拉開兜兒,讓大家瞧瞧你是不是藏了元寶。”


    事情要鬧翻了,景衝和此時卻意外地鎮定下來。他謹慎地注視酒樓老板,以防對方上前動手。


    圍觀的開始叫喚老板證明自己的清白,給他們一大兩小難看,殊不知酒樓老板正滿心後悔自己為何要將其中一個元寶順手放進懷中。


    “我真的不會跟你們計較,走吧!”他還在假慈悲。


    那男孩已再也忍不住,衝上前先踢了酒樓老板的小腿一腳,然後用力扯開他的衣襟,一枚銀元寶當場掉了出來。


    全場一片嘩然!


    “唉喲!”酒樓老板小腿骨被踢,痛得跳腳,眼見東窗事發,惱羞成怒,吆喝看酒樓平常請來對付白吃醉漢的打手,吼道:“還不給我教訓這個小驢蛋!”


    景衝和很快伸臂護住身後的兩個孩子,同時想要拉住韶明。酒樓老板邊吼邊不忘地上的元寶,正要彎腰去撿,韶明竟揮手一拳打在他鼻子上,笑道:“你才是大驢蛋呢!”


    這一亂,場麵整個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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