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炤年過六十,兩鬢斑白,卻依舊精神矍鑠,笑嗬嗬地取酒喝。


    「懸章啊,嚐嚐看,來揚州那年埋的。」


    宋衡雙手接過酒盞,杯中清亮,酒氣撲鼻,一聞便是上好的竹葉青。他輕抿一口,便擱置在一邊:「老師的酒,向來都是好的。」


    薛炤把酒放回爐子上暖著,夾起兩筷菜置於宋衡麵前的碗裏:「今日是除夕,多喝一些不礙事。你啊,活得太累,總得給自己鬆快鬆快。」


    喝酒誤事,宋衡為了保持清醒,平時滴酒不沾,這一口已經算是極給薛炤麵子了。


    他不肯多喝,薛炤也不好強迫他,轉而問起沈箬的事來:「禎卿應當已經到了長安,可見過了?」


    「老師,我不明白。」宋衡也隻有在薛炤麵前,才會像個孩子一樣,「為什麽?」


    「過了年,你就滿二十三了吧。」薛炤沉浸在回憶裏,「我剛剛撿到你的時候,你才五歲,那麽小一個。一晃神,十七年都過去了。」


    宋衡靜默,薛炤於他而言不僅僅是老師,更有養育之恩。


    「旁人像你這個年紀的,孩子都會下地跑了。你不上心,總得我這個老頭子替你操心。」


    做長輩的,總歸希望子孫安樂。薛炤望向宋衡,如今權勢潑天的臨江侯,在他眼裏也不過是當年那個孩子。


    薛炤歎了口氣,叫起宋衡從前的名字來:「九齡,別拘著自己,有些什麽事放一放。天下之大,難道你都救的過來?禎卿那丫頭也算是我看著長大的,雖說琴棋書畫無一精通,不過待人甚好。」


    宋衡垂下眼,這些話老師也不是頭一回和他說了,隻是他有他的堅持:「見一處便救一處。我多見一處,便多救一分。」


    「榆木。不過聽玉劍說,你這次賑災,全賴禎卿提前備好米糧?」


    「是。」


    薛炤笑著捋了胡子,對沈箬的滿意又加了幾分:「我就說這丫頭好,哪個閨閣女子有她這般魄力。十萬石糧,若不是沈誠連夜派人送來,隻怕你現在還跟個無頭蒼蠅一般亂撞吧。」


    這話不錯,若不是沈家出錢出力,哪裏能趕在年裏頭把這些辦好。宋衡想起前日放銀,沈息不知道從哪裏找來一個畫師,說要將此情此景記錄下來,好讓沈家後人記住此類善行。他不在意,隻是覺得沈家能成今日這般大商,想來應當是將仁字擺在首位。


    「待回朝中,我必為揚州沈家請功。」


    薛炤聞言,氣得險些連筷子都丟出去了:「傻子,你以為沈箬是為了那點嘉獎?要不是為了你,哪裏值得她花這般大力氣,還把功勞擺在你頭上。你要是有心,等八月裏成了婚,對人家好些就是。」


    宋衡恭恭敬敬地遞了雙備用筷子過去:「老師別丟了,這是最後一雙了。」


    「罷了,不跟你說這些。幼陵可還好?」薛炤除了這個學生,就是一個孫女薛幼陵放不下。


    「很好。」


    如此便是最好。薛炤放心宋衡,才會把孫女托付到他手裏照顧,既然他說很好,那薛幼陵一定過得舒心恣意。


    皓月當空,宋衡不肯喝酒,薛炤隻能邀明月同飲。三杯酒落肚,薛炤正了神色。


    「先前丟的那筆賑災款,可有跡象?」


    宋衡搖搖頭,按理來說,這麽一大筆巨額款項,不可能悄無聲息地蒸發。他去丟賑災款的地方查看過,尚在廣陵府內,四下開闊,並無什麽山嶺。


    他遣了人去查,卻隻找到裝官銀的錢箱和封條,那群賊匪橫屍一地,唯獨不見官銀。


    「我派人守在錢莊等地,又將揚州城門的守衛一應調換,可並不見一錠官銀出現。隻怕早已有人將官銀運出城去了,隻是不曉得從何處出城,如何下手追查。」


    若是官銀出了城,那便是大海撈針了。


    薛炤深知其間道理,也曉得宋衡所行之法,已是目前所能做的一切。他擱下筷子,半晌才道:「以前,也曾丟過一筆官銀,那夥賊人將官銀熔鑄,化整為零,分批運往城外。」


    「應當不可能。」宋衡搖頭,「熔鑄官銀需要大批木柴煤炭,我派人看過,揚州城內規模大些的熔鑄房裏,都不曾見過官銀。」


    條條線索皆被人斬斷,薛炤也是無計可施,轉而和他說起別的事:「聽說你將韓沉捉了?」見宋衡點頭,他哼了一聲,「韓沉枉為讀書人,魚肉鄉裏。不過我倒是要提醒你一句,韓沉算不得什麽,他那個女兒才是真正厲害的角色。」


    宋衡倒是不曉得這件事,問了兩句。


    「韓沉欺上瞞下這麽多年,可多虧他那位女兒韓吟舟。」薛炤同他解釋,「不過韓吟舟在你來之前便嫁去外地了,若非她走了,隻怕這回還要推個替罪羊出來。」


    話說到這裏,已是子時,薛炤雙眼有些惺忪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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