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成為宋衡之前,他還有一個名字,隻是被他刻意忘記,似乎便能將那些往事一並抹去。


    從有記憶開始,宋衡就跟著父母住在鄉下村裏,過著和狗搶食的日子,無人靠近他們一家。後來不知何處來了一群人,持棍打死了他母親,宋衡這才從他們口裏知道,自己的父母本是親生兄妹,出生世家,亂了天道才有他。


    後來他和父親僥幸躲過一劫,跟著到處漂泊,年歲漸長,也就漸漸明白了何為悖逆,他是不該被容於世的。大約過了幾年,災荒四起,餓殍遍地,不知為何便起了易子而食的事。父親那日拿那種眼神看他的時候,宋衡明白,他的命到頭了。


    被捆著丟進鍋裏的時候,他沒有掙紮,反而耐心等著最後一刻。不過他等來的卻是巡遊四海的薛大儒,將他帶回府中,好生養了起來。


    衡者,橫木也,薛大儒教他識字,將這個字送給他為名,希望他忘卻過往,成長為正直之人,更與他立下十年之約。


    輔政十年,此後不再過問一句。


    宋衡念著知遇之恩,應了此約,本想過在十年後還政,將一應事安排妥當,便將悖逆之身了斷。


    可是他如今有些舍不得了,沈箬這事上,他想不到萬全之策。


    情愛之事,最難兩全。


    這些日子過去,宋衡早便想明白了,沒有什麽見色起意,隻是沈箬讓他動了心。


    從前埋頭隻顧朝政之事,政敵不遺餘力將他的名聲敗壞,沒有幾個姑娘敢大著膽子貼過來,倒是正中宋衡下懷。


    可老師牽了這一條紅線,偏生把沈箬帶來他的身邊,所見都是他的良善。宋衡非草木,會動心也是常理之中,何況沈箬許多時候,與他太為相似,能知其意。他心中雜亂無章,這段時日不自覺哄著沈箬,日漸成了習慣。


    隻是他終歸悖逆,能多活這些日子已是奢侈,若當真放任感情,待還政那時,沈箬又該如何?已然貪戀多時,今日的身不由己卻提醒了他。


    思緒不清,宋衡眸中一暗,是該疏遠些了。


    門外叩門聲響過,他聽到沈箬喊他:「侯爺?」


    宋衡擱下筆,收整好神情,將人喊了進來。


    沈箬手裏捧著一杯清茶,送到他手邊,水溫正好,一揭蓋,茶香四溢。


    「我看你似乎有心事。」她在案前坐下,正好望見那個碩大的衡字,「衡?」


    宋衡隨手取了冊子遮蓋,問道:「可是有事?」


    沈箬拾起墨錠,就著清水將墨化開:「算是有事吧。幼陵去騎馬了,我無事可做,想同你借本書看看。」


    他這裏的書都是些枯燥無趣的,看著令人徒生困意。借書是假,顧著他的情緒,特意來看他才是真。


    「後頭架子上有,自己去取。」


    宋衡終歸是沒有拒絕她,眼看著她取了一本無名氏所著的遊記,兀自縮在一個角落裏翻閱。


    算了,再縱容一回吧。


    他默認了沈箬的存在,低頭去做自己的事。待他忙完手中的事,再一抬頭的時候,人已沉沉睡去,歪頭靠在架子上,書冊散落在身旁。


    ☆☆☆


    是夜,芙蓉園燈火通明,尤其是杏園裏頭,碎了滿地白瓷。


    韓吟舟冷眼看著趙如意拂落滿桌茶盞,默不作聲地把腳縮了回來。


    「平瀾,你失儀了。」


    「你算計著我父兄,如今可滿意了?」趙如意癱坐在原地,全身力氣被抽盡,此刻咬著一口氣斥責韓吟舟,「黃蜂尾後針,早知如此,那時便該讓你死在山道上。韓吟舟,你以為事事皆如你願,如今還不是滿盤輸。」


    殿中伺候的人早已退到外頭,暗自聽著裏頭動靜,不動聲色地將她們交談內容記錄在冊。


    韓吟舟鎮定自若,仿若她口中所說與己無關:「平瀾,你也曾叫過我一聲阿姐,不論今日如何,我信你那時幾分真心。如今你疑我也好,罵我也罷,終歸木已成舟,阿姐有幾句話想勸你。」


    燭火跳動兩下,複又熊熊燃起,韓吟舟起身坐到她身邊:「阿姐不與你論家國,隻談兒女之事。何家兒女不思春,如你這般年紀,最愛壯偉男兒。那位南詔王壯年即位,孺慕中原文化,言語間還算斯文。雖是遠嫁,可若是他當真如你心意,便是再好不過的因緣。」


    這番話說得貼心,趙如意漸漸鬆開手,有了兩分精神。


    「再者,你如今以嫡公主身份出嫁,南詔隻會將你捧做上賓,何人敢欺你。」韓吟舟拿袖子替她揩淚,「何處再去尋這般好的事。如今聖上與太後念你顧全大體,不計較你屢次失儀,可你若當真哭哭啼啼,反而叫人心生厭惡。」


    趙如意抽噎兩聲,自知此事再無回轉的餘地,喃喃道:「終歸心不甘。」


    韓吟舟隻當充耳不聞,喚婢子去取巾帕替她淨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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