遺憾,非常的遺憾,這些——他,這樣的房間,這樣的生活,都是她不能擁有的。


    她就是這麽可笑,一方麵希冀這樣優雅的生活,一方麵又跨不過那道坎,不然她就可以答應奚紀桓了。每當這時候,她很遺憾的時候,就對自己說:以前她也有富裕的生活,但現在窮得連像樣的內衣也買不起,以前她也有好看如明星的男朋友,但現在隻剩不堪回首的往事……可見,所謂幸福也不過是浮雲一片。這麽阿q的想想,就好受多了。


    她躺的床寬大的簡直如她狹小的房間,床單被褥躺上去熨帖著肌膚舒適得讓人歎息,呼吸間還帶著上好洗衣粉的淡淡香味。她穿著一件男士睡衣,躺在被窩裏簡直像放在床上的一個小人偶,隻占了不到五分之一的位置。她旁邊的枕頭平整,不像有人躺過,這一發現並不使她放心而愉快。剛才看見奚成昊的那瞬,她就想到了最糟糕的情況,她短而又短的慌張了一下,自己都好笑了。有什麽糟糕的?就算一起睡過了,又怎樣?她和他……早就睡過,那不代表任何意義,分手的時候他仍走得決絕,連反悔的機會都沒留給她。


    她看見自己的衣服疊放在床頭的長椅上,奚成昊的生活習慣嚴謹而利落,不像一般的大少爺那樣隨性,他……一直都是這樣。


    他一直默默看著她,不說話,也不動。


    簡思猶豫一下,知道他不會因為她需要穿戴而回避,他就是這樣的人,他從不遷就別人。抓起衣服,她挪到床的另一側,背對他穿衣,極力穩住自己,不要顯得過於慌亂。


    “思思……”他低沉而緩慢地叫她,因為久未說話而嗓音沙啞。


    “不要這樣叫我,奚總。”她扣著扣子,手一抖,沒扣住。


    被她刻意的那聲奚總刺到,他渾身一僵。眼眸深了深,他眯起眼,似乎下定了決心,“思思,我可以娶你。”如果留她在身邊的代價是婚姻,他也願意。


    她的脊背一挺,整個人僵了一會兒,他半靠在沙發上,簾幕後的陽光曬著他的後背,不怎麽熱,他卻驟然出了一層汗。


    她站起身,拉上裙子的拉鏈,沒回身,她問:“為什麽?”


    她問他的問題和紀桓的相同,不一樣的隻是順序。


    他咬了下牙,實話讓他的驕傲破碎,但此刻,他不敢用假話搪塞,他的機會……並不多。“我,忘不了你。”


    他懊惱地閉了下眼,是的,他忘不了她!


    他以為五年了,他成功的遺棄了那段感情。重逢讓他堅信這個虛偽的結論,他用五年飛上雲端,她這五年卻墮入地獄。正如他父母所說,當初她就不是他理想伴侶,現在更不是。他也不是當初的青澀少年,他也懂齊大非偶的道理。但是……知道她要和張柔去見色鬼尤總的時候,紀桓向她表白的時候,她沉沉睡在他床上的時候,他的全部理智潰敗崩塌。


    他卑鄙地怨恨過,這五年她幹嘛了?她為什麽不找個人嫁了?為什麽不答應紀桓的請求?!那他也就死心了。


    她就是他生命裏的毒藥。以為自己戒掉了,也知道絕對不應該再碰,一旦沾染,那潛伏入骨的毒癮便更加猛烈的反噬。五年了,他告訴自己她不過是他的初戀,昨夜,他整晚望著小貓一樣蜷縮在床上,睡容甜美如昔的她……才明白,她不隻是他的初戀,更是他唯一愛過的女人。


    五年裏,他有過不少女人,從不曾留戀她,等待她,也有他真的很喜歡的,但他從沒想過結婚。


    原來……五年前,他想和她結婚,五年後,他仍然想。她不能幫他分擔事業上的煩冗,沒有傲人的家世,沒有過人的才華,但是……當她脆脆弱弱在他麵前低下頭,長長的睫毛輕微忽閃,他……想照顧她一輩子。


    他曾經以為他迷戀的是她的容貌,當擁有比她更美的女人後,他疑惑了,為什麽她還在他心底微薄的角落偏偏不能被拔去?那天的談話,她提出當陌生人的請求,他邊理智的同意,邊憤恨的惱怒,她以為他不想嗎?


    她緩慢地轉過身,半含譏誚地瞪大眼看著他,“你父母答應?”


    他雙拳驟然握緊,騰地站起身,那段受製於人的感情已經成為他的痛腳,他竟然那麽無奈無能過!“我喜歡誰,已經不用問過他們了!”被揭了瘡疤的他,到底露出少年時的蠻橫脾氣,很像如今的奚紀桓。她笑笑,他果然長大了,羽翼豐滿。看他惱怒的模樣,她歎了口氣,或許他對她的念念不忘,不過是介意年少時受製於父母的難言挫敗。


    他那個脾氣……她又想笑,可悲可悲,她竟然那麽了解這個男人。他驕傲自負,人生裏吃了這麽個癟,自然耿耿於懷。她就是蘋果樹上那個他小時候摘不到的果子,等他長大長高了,仍不免想摘下來一償夙願,隻是……真的吃到嘴裏,味道平平。那時候她就再次成為他拋棄的敝屣。


    五年,他仍舊是呼風喚雨的少爺,他的成長……畢竟在他父母為他搭建的金棚之下。她不同,人生之路她走的幸苦,溝溝坎坎,她比他深知其中滋味。


    “奚總。”她笑著看他,難得她能如此坦然如此超逸,她是真的想通了看透了才會這樣,一直過好日子的他就差了這些領悟,因為他有資本任性。“找個值得你愛的女人結婚吧,好好過日子。”她倒勸起他來了。


    “思思!”他皺起眉頭瞪著她,她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拒絕什麽?


    “我走了,奚總再見。”她穿好鞋子。


    “思思,我願意娶你!”他用盡最後的尊嚴重複。


    “聽了你父母對我說過的那些話以後,我不能嫁給你了。”或許她的心意還能隨五年的歲月而改變,而淡忘,她爸爸呢?她爸爸因為那些話……難過的犯了心髒病,她的錯誤便永遠在那一晚烙在停止的時間點上。


    有機會對他說出明確的拒絕,她以為應該很爽,就好像王子捧著水晶鞋來給灰姑娘穿,但灰姑娘揚起下巴說她不屑穿。她最恨他的那段時間,不止一次的這麽想過——他以後不能忘情,悲切地回來求她諒解,而她,終於有機會一巴掌打在他的俊臉上,為爸爸為自己出一口惡氣。


    這畢竟是童話,童話隻停止在灰姑娘嫁入宮廷,後來呢?童話停了,生活卻要永恒繼續,灰姑娘真的能成為貴族,王子真的能愛她一輩子?


    她已經過了看童話,相信童話的年紀。


    平靜下來的她覺得,他的父母其實也沒有錯。愛若珍寶的兒子,年紀還那麽小,他碰見的女孩還隻是身邊魚塘裏的幾尾土鯉,他不是池中物,一朝飛天……鯉魚怎麽辦?能跟著跳過龍門麽?


    她向門口走,他幾步趕上來,在她還沒能拉開門的瞬間死死地摟住她,他急促的呼吸燙在她的耳邊,這一刻他哪裏還是什麽奚總,還是什麽奚少爺?他隻是個脆弱的,無法麵對再次失去心愛女孩的男人。


    “思思……”他什麽都說不出來,隻能喊她的名字。


    心,怎麽還能這麽疼!


    如果五年前,她衝動地打掉孩子,拚著最後的力氣對他說分手時,他這麽挽留她,這麽喊她的名字……她一定放下所有的是非對錯,再給彼此一次機會,再信一次他的真心。但他隻是殘酷而憤怒地看著她,譏諷她果然是個隻想嫁入豪門的庸脂俗粉。


    “奚總,請你別再這麽叫我。”她說,他這麽喊她的時候,她的心很難受。


    “思思。”他不聽,更緊地摟著她,“重新開始,我會對你好,我會把五年裏失去的都補償給你。”


    她沉默了很長時間,真的,她也想。


    “你能把我爸爸還給我嗎?”她輕聲地問,那柔柔的聲音如同利錐紮入他的心裏。


    他和她都無比清楚,在他們之間有無法改變的過去,比如她爸爸的死。他的感情就算沒有淡去,就算他用盡方法把她留在身邊,他和她的心裏有了刺!


    他其實也明白,沉積一晚上爆發出來的,不過是對往昔摯愛的最後一絲執念,美夢早已逝去,他死抓著不放的,不過是縷飄渺的痕跡,他明知再用力去握,也握不緊。


    他的手臂失去力量,她一扯,便開了。


    她沒回頭,但是笑了笑,“奚總,再見。”


    對女兒的一夜未歸,因為有了張柔的電話,孔秀容並沒過多盤問,簡思回家換衣服梳洗,隨口應付幾句竟然就過了關。孔秀容對張柔似乎很感興趣,簡思為她擦洗身子的時候,她難得誇獎說:“昨天張總打電話到家裏來,很有禮貌。像她那麽年輕,又事業有成,性格還這麽好,正良真是有福氣了。”


    聽見媽媽誇獎張柔,簡思也很高興,“是啊,她很肯教我東西,我剛畢業有很多事搞不明白,她對我很寬容。”


    孔秀容點頭,“剛從學校出來,你……碰見一個女上司很好。”雖然口氣別有所指,但總算沒有說出過於傷人的話,“她和正良的日子定了嗎?”


    簡思也樂於換個話題:“定在十月份,這兩天她就要休假了。我們手上的工作暫告段落,辦公室又裝修,我想著她結婚那些零碎的瑣事,我多出些力。以前正良幫了我那麽多忙,我沒什麽報答的,有一份力盡一份力吧。”


    孔秀容緩慢點頭,“那是應該的。”隨即歎了口氣,“連正良都結婚了,你……不知道還有沒有人不嫌棄你的過去,不嫌棄你拖著個病媽,肯和你結婚!”


    簡思皺眉,端著水盆出去,她知道這麽說下去媽媽肯定又會提起當年的那些事。在水龍頭下衝洗著盆子,簡思挑了下嘴角,奚成昊說五年他忘不了她,真好笑,她幾乎隔三差五就會聽到媽媽提他的名字,數落當年的荒唐,在這麽高頻率的提醒下,她卻死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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