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來他們過去有紮實地避孕,難怪沒有孩子。不過,這盒已經過期了三年,她留著它做什麽?難道它有特殊意義?


    她順手攤開那幾張紙,上頭寫滿條文似地列舉事項,還有眼熟的字跡,是她的簽名。這是什麽重要文件嗎?她隨意地瀏覽其中一項,等她意識到文字的意思,兩頰唰地白了,拈著紙張的纖指不由自主地輕顫——


    這竟是一份離婚協議書。


    「媽……人在什麽時候會想寫離婚協議書?」


    「這還用問嗎?當然是想離婚的時候。」柏媽手持水果刀,忙著將芒果去皮切塊,她和單媽約了兩位牌友,打算好好摸幾圈,此刻正在準備點心,沒留心女兒失魂落魄的模樣。


    「喔。」柏千菡來找母親共進午餐,等到單媽去午睡,才敢提出問題,卻是意料中的答案,她的惶惑多過失望。


    她和單南荻的婚姻是不是早就亮起不為人知的紅燈了?


    「也說不定是婚前有什麽協議,所以事先準備好,那些美國明星不是很流行這一套嗎?或是其中一方想威脅另一半,拿協議書要挾他。」柏媽懷疑地瞧著女兒。「你問這個做什麽?你要和阿南離婚嗎?」


    「沒有,我隻是突然好奇,問問而已。」她不認為自己與單南荻有什麽婚前協議,至於以此威脅他?更不可能,她才沒有那麽壞的心機。「那你曾經聽我抱怨他嗎?」


    「也沒有,你從小就是個話不多的孩子,有心事也藏得很深,報喜不報憂,不過我記得你們倆在婚禮上的模樣,寶貝啊,那天的你美極了,你一個眼神就足以讓任何男人拜倒在你的裙邊,但你從頭到尾隻看著他;而阿南,要不是他當天是新郎,得帥氣地陪在你身邊,我看他就像廟門口的石獅子,也想趴在你腳邊。」對於女婿的一往情深,柏媽挺滿意。


    對母親玩笑的語氣,柏千菡沒笑,這隻證明他們的婚姻有個兩情相悅的開始,無法解釋她為何準備那離婚協議書。她不能去問單媽,難道得問自己的丈夫?


    「要是你們當真鬧到要離婚,就離吧,媽會支持你。」


    「你剛才不是說不希望我跟他離婚?」


    「我希望你們不要因為一點雞毛蒜皮的小事,吵吵鬧鬧地把離婚掛在嘴邊;但要是真的事態嚴重,你不想離,我還會逼你離。柏家又不是養不起你,犯不著委曲求全。」


    「那……要是發生了很嚴重的事,我覺得不快樂,可是還愛著丈夫呢?」


    「嗄?哪有這種事?跟你愛的男人在一起,怎麽會不快樂?」柏媽單純的腦子無法處理這麽複雜的假設,她隻有一個堅定的信念。「反正媽會保護你,阿南要是敢做出對不起你的事,我就把他當這芒果——」水果刀警告地一揮,往砧板斬落。「砰砰砰,剁個稀爛!」


    「萬一是我做了對不起他的事呢?」那張泛黃的協議書上沒寫前因後果,其實什麽都有可能啊。


    「怎麽可能?」柏媽失笑。「乖寶貝,你從小就是最守規矩的小公主,你要是敢做壞事,烏龜都會上樹了。」


    「你太溺愛我了啦。」柏千菡聽得窩心又好笑,過去靠在母親肩頭,甜甜地道:「可是我喜歡這樣。」


    「傻丫頭,媽就你一個女兒,不疼你疼誰?」柏媽笑咪咪,女兒失憶後,性格變得柔軟許多,過去可不會這麽跟她撒嬌呢,她也好喜歡這樣。


    結果,母親沒能給她指點迷津,柏千菡隻好獨自猜想,她究竟遭遇了什麽,竟想結束這段婚姻?她擁有富裕的生活,嫁給英俊的丈夫,她的人生就是活生生的廣告,她還有何不滿?


    毫無線索,她想不出任何答案,唯有一屋高雅的裝潢與她的疑惑沉默相望。


    單南荻今晚有應酬,她懶得下廚,隨意吃點餅幹果腹,早早上床歇息。這不是她第一次在沒有他的大床上入眠,但今晚,身邊空蕩蕩的床位,令她格外感覺空虛和不安……


    她迷糊地陷入睡眠,睡得很沉,直到有某種柔軟的棉織物攻擊她額頭。


    別吵,她想睡……她咕噥了聲,揮開那擾人的東西。


    對方退開,轉而偷襲她尖挺小巧的鼻尖,她不理,它鍥而不舍地滑來滑去,害她又困又癢,又有點生氣。


    「討厭……」好煩,她想睡啊,她困得不想睜眼對付,索性翻身逃避,臉蛋卻這麽撞上毫無防備的偷襲者,熟悉的男性氣息混著沐浴後的溫暖水氣,撲了她一臉。


    啊,她喜歡這種感覺……她備感安全地一頭埋入,還特地把鼻頭抵著對方溫熱的肌肉,泛起得意微笑,嗬,這一來討厭鬼就騷擾不了她了吧?


    緩緩收回用來騷擾的睡袍腰帶,單南荻驚訝地瞧著身前酣睡的麗顏,她顯然把他的胸膛當作避難所,秀氣的鼻尖淨往他身上蹭,蹭得他呼吸微微亂了,簡單卻久違的親昵,教他心悸得不敢妄動。


    當溝通無效而決裂後,他常在夜深人靜時來到她床邊,這般眸帶渴慕地凝視她的睡臉,幻想他們仍是那對恩愛夫妻,他們有過深刻的感情,如今一切隻存在他的記憶裏,在夜深時孤獨地回想這些,令寂寞更加鮮明、更加難耐。


    唯有在此時,他才敢放縱情感,以目光溫存地描繪她的容顏,而她,她總是……發出細細的、淺淺的鼾聲,睡得香甜極了。


    他默默等待片刻,身前的女子毫無動靜,俊雅臉龐露出複雜的表情。有這麽好睡嗎?


    他故意將身軀往後挪,她竟跟著湊過來,堅持將鼻尖貼靠於他的胸膛,渾然不覺他迂回複雜的心情,倒是記得扞衛她的鼻子!


    他不是滋味地伸出修長的食指與中指,夾住那可愛的鼻尖。


    「嗯……」因為呼吸困難,柏千菡終於被驚醒,不情願地睜眼,就見丈夫躺在身邊,似笑非笑地瞧著她,就是他在擾她好眠嗎?


    她不假思索便伸手捏住他高挺的鼻尖,用力回敬。


    單南荻笑出聲來,輕輕將她的手拿開。「今天這麽早睡?」


    「一個人在家,無聊。」


    「無聊?我以為你今天應該很忙呢。」


    「沒有啊,今天和平常一樣,洗衣、買菜、做飯……」她細數今日的瑣碎事務,睡前還記得搽除疤藥膏,該做的都做了啊。


    「你確定?你今天吃午餐時,不覺得少了點什麽?」


    柏千菡一凜。「你怎麽知道?我就覺得媽中午煮的湯不夠鹹,少了點鹽……啊!」鼻尖又被男人不甘的手指捏住,她驚叫。


    「我的便當呢?」他暗暗磨牙,她果然忘得一幹二淨了。


    「啊!」她又驚叫,道次是因為終於想起自己的失約。「我忘了!你怎麽沒提醒我?」


    「就一個便當而已,忘了就算了。」他言不由衷,絕不會承認自己早早排開事務,將辦公室收拾幹淨,而後站在窗邊盯著一樓中庭,熱切地等待,連毒辣的陽光都似因為她要到來而溫柔許多。這是她第一次主動表示要來他的辦公室,他像個小孩,興奮得坐立不安……結果,以失望收場。


    「對不起,我忙得忘了……」不,不是忙碌導致她忘記,是因為那紙離婚協議書讓她心裏打了個鬱悶的結。


    他知道那紙協議書的存在嗎?


    「南荻……我想問你一件事。」


    「嗯?」


    「我們是怎麽……相識相戀的?你應該記得吧?」


    他怎麽忘得了?「那時,我是愛心服務社的社長,你是一年級新生,在社團迎新時,我們第一次見麵,後來大家一起去吃宵夜,又一起送你們女社員回宿舍。」


    陷入那段青澀而純真的回憶,他眸光漾起點點溫柔。


    「有你的加入,我們那屆的社員暴增很多,男社員變得更踴躍參與活動,還搶著跟你分組,可惜你是冰山美人,對任何人都不假辭色。」


    「那你呢?你沒搶著和我分組嗎?」


    「我是社長,怎麽可以做這麽假公濟私的事?頂多找些社團事務當藉口,和你說話,大家約你吃宵夜,我一定跟去,還因此胖了兩公斤,平常沒課就跑到社團教室,等你出現……」


    「聽起來你好像不是很積極嘛。」她稍感失望,還以為會聽見更猛烈的追求攻勢呢。


    「喔,你認為我不夠積極?」她的遲鈍還真是數年如一啊,他隻得將當年的心態挑明了說。「你聽不出我是對你一見鍾情,千方百計想接近你嗎?」


    是嗎?她芳心一顫,淪陷在他飽含情意的深邃眼眸裏。


    「那時的你真的很難接近,你不愛說話,也不愛參加聯誼活動,有些人追不到你,背地酸你,說你自以為漂亮,存心玩弄追求者,享受眾星拱月的滋味,但和你處得熟了之後,我覺得你隻是被家裏保護得太好,對感情比較遲鈍。」而他能打敗一眾追求者,關鍵就在他摸清了她的性格,在她身邊耐心守候,將自己一點一滴地偷渡到她心底。


    「總之,我是默默耕耘。你大一那年的聖誕節,學校辦了化妝舞會,我邀你參加,你答應了,舞會後我們就成一對了。」


    「所以你很喜歡我嘍?喜歡到一畢業就跟我求婚?」


    「處心積慮地接近你、鍥而不舍地追到你,早早認定你,迫不及待想與你共度一生,於是畢業立刻求婚,這算是『很喜歡』?」他故作沉思。「說是為你瘋狂,應該是比較恰當的形容吧?」


    瘋狂,這兩個字令他重溫那年少輕狂的熱情,為她做盡一切的瘋,那種執著熱烈、血脈飛馳的滋味,仍教他心頭騷動不已,其實不曾忘了愛她的感覺,隻是刻意不去想,因為對照今日的冷淡,太感傷。


    而她想像彼時情景,怦動的芳心仿佛被捧上雲端,飄浮迷醉。「為什麽你會這麽喜歡我?」


    「為什麽?但願我知道,但我到今天依然想不透……倘若是因為你驚人的美貌,你不在我麵前時,令我心跳不已的是什麽?在我們還是朋友,我還無從想像吻你的滋味時,對你的渴望又是從何而來?」


    「那……我喜歡你嗎?」


    他笑了。「這好像不應該問我吧?應該問你自己。」


    「我不記得了啊。」聽他描述相戀的過程,雖然動人,她卻有隔閡感。


    「我想……你是愛我的。」至少,曾經深愛過。


    「我想也是,否則怎麽會嫁你?」她垂首望著床單花紋,若有所思。「但是,即便戀愛時甜甜蜜蜜,也無法保證婚後的融洽,你說是吧?」


    他默然,心跳劇烈。


    「人是會變的,堅固的牙齒都不見得能陪自己一輩子,何況是另一個人?結婚後要麵對的問題更多,感情或許會被瑣事磨淡,或許會為生活習慣而起衝突,更嚴重時,或許會想要離婚……」


    他冒冷汗,悄悄覷向她,她神色平靜。


    「結婚和離婚都隻有兩個字,要做要說都很容易,要維係,卻需要千言萬語也說不盡的努力吧?我不知道我們過去有什麽問題,或許將來還會碰到,但我不會輕言放棄,因為……我喜歡你。」貝齒懊惱地咬住下唇,啊,就差一點,她差點就說出「愛」,還是會害羞。


    「你喜歡我?因為我是你丈夫,你當然喜歡我。」四個月前,她連他都不認得了,現在卻說喜歡?他懷疑她弄錯了自己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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