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呆看這四個字,一把無名火起。他的意思是他欠個收拾打掃的黃臉婆嗎?


    訊息發過去不到兩分鍾,就有了回應,是一行網址。原來她還醒著,單南荻很振奮,迫不及待點開來看——


    是家事公司的網頁,網址之後附上無動於衷的四個字。


    「你需要錢。」意思是他若缺人整理家務,就花錢去雇,少煩她。


    但他想表達的是求和,希望她觸景生情,念及他們過往的甜蜜,再給他一次機會啊!她會錯意了!


    他捧著手機,正煩惱該如何解釋,忽見枕畔原本屬於她的空位上,多了一團灰色毛球,「悄悄話」不知何時偷爬上床,鳩占鵲巢地霸了她的床位,睡到小肚皮朝天。


    他拍下貓的睡姿傳給她,這次不敢附字,隻攝入空蕩的床鋪與鼾睡的「悄悄話」,讓鏡頭替他說話——他現在夜夜獨眠,她能體會他對她的思念嗎?她願收養無主的流浪貓,又怎忍心拋棄悔悟的他?


    這次她讓他等了五分鍾才有回應,回訊沒有網址,卻也有一張照片,內容是獸醫的名片,附上落落長的文字:「它已經打過預防針,但它對打針有不良反應,會產生腫塊,要幫它揉一揉。醫師建議它要結紮……」


    他不是要問她養貓的方法啊!他欲哭無淚地坐在床沿,挫敗得想抱頭大叫。「悄悄話」醒了,一如平日親熱地挨過來,跟他撒嬌。


    「喵……」極其討好的甜柔叫聲,還倒在他身邊,蹭著他打滾,袒露軟綿綿的肚皮。他沒記錯的話,貓的打滾動作有挑逗異性的意味。


    「滾開,gay貓。」他心情夠糟了,一隻性騷擾的貓更是火上加油!


    他情緒惡劣,浮躁地抓著手機打字。「你現在到底想怎樣?」按下送出——不對,這話有殺氣,他正要營造誠心懺悔的形象,怎可如此咄咄逼人?而她回得更快更殺。


    她回傳一張離婚協議書的照片。


    他隻覺從頭到腳冷透,寒颼颼。她竟然早就準備好文件。


    她不肯原諒他?這就是她想要的結局?連一個悔過彌補的機會也不給他?


    而他隻能接受嗎?


    他咬牙盯著照片,再次輸入訊息。


    「我們談一談,好嗎?」


    五分鍾後,兩人在淩晨寂靜的走廊上,麵對麵。


    單南荻默默凝視妻子,她秀顏憔悴、神色疲憊,原本瑩如水晶的眼眸變得浮腫……都是因為他。相對於七日前溫存繾綣,七日後,她遙遠疏冷的神情令他格外刻骨銘心。


    他原本準備好一番懺悔,全都出不了口,他期待在她神情裏看見一點原諒的可能,卻隻看見他令她多麽傷痛,他眸光一黯,愧然地沉默了。


    「不是要和我談?怎麽不說話?」柏千菡先沉不住氣。


    他勉強另覓開場白。「你……想起多少事情?」


    「大學時代,新婚蜜月,我們已分房數年,中間幾年想不起來……家裏的大型衣帽間,是我找人設計的,那些衣服是我為了填補內心空虛,胡亂采購的結果……」不是他的疼愛,是她的自暴自棄。


    「花的也不是你的錢,我對數字和金融很有天分,進股市廝殺比炒菜還快,而這樣口袋滿滿的我,其實比你更早就動了離婚的念頭。」她幽幽地嘲弄。「我們算是扯平了。我想起的夠不夠多?」


    「我們為什麽分房睡的原因,你也想起來了?」原來,她早就想離開他?他令她那麽……難以麵對嗎?他悵然,胸膛填滿失望的落寞。


    「沒有。反正都要離婚了,睡在哪裏也不重要。」


    所以,她並未想起最重要的關鍵,單南荻稍稍感到一絲寬心的慶幸。


    「那個女人是誰?」思及那張猜測想像的麵孔,柏千菡隻覺渾身似火。


    「她不重要,我和她已經結束了。」


    「她問起我時,你也是這樣回答她嗎?」


    他一時被逼問得口拙,是了,這才是真正的柏千菡,尊貴淡然、卻總是犀利地直攻要害的柏家小公主,他定定地直視她。「我和她確實結束了,而你,我永遠也不會放開你。」


    這話令她心窩泛起漣漪,但她神色毫無變化。「你什麽時候和她結束的?」


    「大約一周前,我和她談清楚了。」他對蔣棻很抱歉,但無論她如何吵鬧,他心意已決。


    「一周前?」她幽喃。「所以車禍後這四個月,你時時刻刻、心心念念的,依然是和我離婚?」


    當他悉心照顧傷後的她,講述他們相戀的情懷時,他真正想的都是如何擺脫她?甚至那晚與她親熱時,他想的其實是另一個女人?心碎得徹底,她滿懷破碎的感情,完全沒了追究的力氣。


    連愛他的力氣都不再有,因為他連一點讓她留戀的勇氣,都不給她。


    「不,我……」他狼狽。「一開始的確想過,但後來沒有……」這樣薄弱的辯解,跟承認沒有兩樣。看見她眼底淚花後,他噤聲。現在的解釋都是多餘,都是在淩遲她。


    「她哪裏比我好?」似乎每個女人都會問這一句,她也無法不充滿妒意地問:「比我漂亮?比我有氣質?她哪一點吸引你?她有什麽我沒有的?」


    「她……其實沒你漂亮,但那時我們的關係很緊張,我跟她相處輕鬆愉快、沒有壓力,所以——」


    「所以我對你而言,隻是個光鮮好看的負擔?你的感情早就不在我身上,是不是?你吻過那個女人嗎?你跟她上過床嗎?上過幾次?你跟她——」


    「小千,你別鑽牛角尖,好嗎?」他上前,握住她雙肩,語氣哀求。「我做錯了,你絕對有權罵我、怪我、氣我,但你別追究那些細節,這樣對事情沒有幫助——」


    「怎會沒有幫助?這些讓我更加確定,我們為何要離婚。」


    他倒抽口氣,執拗道:「我不離婚!我還愛你——」


    「你怎樣愛我?是一麵和別的女人出軌、一麵想我那樣的愛,還是這四個月來哄我和你同房,卻仍盤算著離婚的愛?」她輕聲笑了,像車禍前數分鍾,令他永生難忘的,諷刺而絕望的微笑。「你的愛,讓我惡心想吐。」


    他臉色蒼白,無話可說。


    「你其實沒有失憶,對不對?」他對車禍經過了然於胸,再對照他先前言行,事實已昭然若揭。


    他無言搖頭。


    又是一個欺騙。她隻覺麻木,絕望疲困,已無心力追究。


    「我隻有一件事不明白,既然你已經和我提過離婚,那這四個月在拖延什麽?是不是看失憶的我變得這麽喜歡你,對你這麽熱情,像小狗般黏著你的模樣很有趣,你想多欣賞幾天?」


    「當然不是……」是省悟得太遲的強烈情感將他留在她身邊,但她尖銳的態度讓他一個字也無法表達。「要是我不假裝忘記,就再也沒有待在你身邊的藉口了。」


    她眸光一顫,急促的呼吸變得更急促,卻也稍稍柔軟了。


    「小千,你沒有完全想起過去,但這四個月來的每一天,你都是用自己的雙眼在看,都是親身在感受,我對你的感情……就沒有一點意義嗎?你真的無動於衷嗎?」


    他神情懊悔,他懇求的眸光有割舍不了的深情,他哀求她再給他一次機會,她為此輕顫,怎會無動於衷?


    她還記得那一夜,與他凝視彼此的感覺,她忘不了他柔情似水的凝睇,他嗬護她的溫柔,她相信他當時是愛她的,她亦然……


    美眸湧入刺痛的淚,兩度酸楚泫然都不是因為憤恨,是因為斷不了對他的情悸。


    「但我絕不原諒外遇,單南荻。」她輕喃他名字的語氣,意味徹底決裂。


    「我不離婚。」言語或懇求皆已無用,隻剩執著的戀給他勇氣,頑抗到底。


    「我們會離婚的。」她柔唇揚起不帶感情的微弧。她不哭,不在他麵前哭,公主在傷痛至極時不會哭,她隻會將傷痛化為反擊的力量。


    「七天之內,你就會在我麵前跪下來,求我離婚。」


    「大嫂恢複記憶了?那——」很好啊?瞧著學長陰鬱的表情,曹亞劭的道喜硬生生轉成滿腹狐疑。「這不是好事嗎?」


    「她連我有外遇、要離婚的事,也一並想起來了。」對著滿桌精致可口的商業午餐,單南荻隻覺頭暈眼花、毫無胃口。才三天,他已瘦了一圈,氣色比幽靈好不了多少。「她已經和我分居了,還撂話說,七天之內我就會主動求她離婚。」


    難怪,曹亞劭就覺得學長近日憂鬱消沉,工作時心不在焉。「但你不是不想離婚嗎?趕快想辦法挽回她——」


    「想得到的辦法我都試了。我想和她談,打電話給她,她不接;在家門前等她,她當我是牆壁,視而不見;我改用筆談,提筆寫信給她,她有拆開,卻全都摺成紙飛機,一隻隻射到我們家的陽台上。」他還納悶,「悄悄話」怎麽老待在陽台上玩,不進屋,打開落地窗一瞧,心涼像到了北極。


    他猜,她根本沒看內容。


    「那……你有沒有送花?」曹亞劭幫著出主意。「女人都喜歡花,送花求和最有效了。」這招,他親身體驗過,信心十足地推薦。


    「我送過,這三天都交代花店送花給她,她收了,今天早上,還特地為了花的事,找我說話……」三天來的第一次,她主動走向他,他高興得全身發軟,還以為她終於回心轉意。


    「看吧!我就說有效嘛!」曹亞劭很振奮。「她說什麽?」


    「她說,她不想再收到任何花束,我再送花去,她會統統轉送給別人。之前的花,她也都送給我母親或她母親。」她也不借花獻佛,就以他的名義轉送,兩位媽媽為此光彩滿麵地來跟他說謝,他有苦說不出。


    「呃……大嫂真是相當頑固呢。」曹亞劭腦筋一轉,貢獻新計策。「用苦肉計,如何?女人都有照顧人的天性,要是對你還有感情,絕不會坐視你受苦,袖手旁觀,要弄個傷口可能有點勉強,這時候就要裝病——」


    「這招我昨天就用過了。我感冒了,昨天和她在電梯裏遇到,我故意在她麵前咳嗽,她看我一眼,從皮包裏拿出口罩……」


    「然後自己戴上?」不會吧?大嫂不會這麽麵若桃花、心似鋼鐵吧?


    「她拿給我戴,對我說:我們養的那隻貓才半歲,要我別傳染給它。」感冒又不是人畜共通的疾病,她這話是有心氣他,還是暗諷他和畜牲同等級,又病又累的他已無力分辨。


    「那你就放棄了?乖乖同意離婚?」太狠了,曹亞劭也沒轍了。


    他撫額,無聲歎息,眸光卻是堅定。「隻要我還有一口氣在,絕不會簽字離婚。她可以期待當我的未亡人,但絕對當不了我的下堂妻。」


    「好!這話夠氣魄!」曹亞劭很激賞。「我在精神上支持你,有什麽需要幫忙的,你盡管說!」


    「我還真的想請你幫忙,能不能和你家香香說一聲,多陪陪我家小千?她現在心情一定很不好。」她斷然要求離婚,似乎對他毫不留戀,但她並未將離婚的打算告知母親們,這意味著她還沒有下定決心,這盤離婚的棋,還沒有走死,是吧?


    他為此稍感安慰,還叮嚀花店,照樣送花給她,而且要送更多、更漂亮的花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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