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沒有碰過她。」這話他不知說了多少次,卻完全無法撼動她眸中的冷硬,他很氣餒,但仍不肯放棄。「我至少守住了這個分寸,沒有放縱欲 - 望。我守住肉體的忠貞,隻是一次精神上的脆弱,就不可原諒嗎?我不是個完人,就不值得被你所愛?」


    「你就是靠著這個想法,心安理得的外遇嗎?」她譏誚。「你當然不是個完人,你隻是個事前不敢光明正大、事後推卸責任的差勁男人。」


    單南荻臉色鐵青,並非因為惱怒,而是無話可說的難堪。他漸漸明白,她最在意他的忠貞,而他在這方麵信用破產,在此著墨徒然更激怒她,他改變策略。


    「你真的……對我一點感情也沒有了?」


    她沒回答,但淩厲的眸光稍斂,湧現一種令他振奮的光芒。


    他靠近她一步,嗓音低柔。「現在的你不需要我的描述,你已記起過去,我不是想刻意強調我們年輕時純真的感情,希望你看在它的分上,寬恕我後來的荒唐,我隻是盼望你明白,我對你的心意,始終如一。」


    「你好意思說始終如一?」她嘲弄的力道已緩了許多。


    「對,始終如一。」他堅定道。「我確實做錯很多事,因為太渴望你成為我的妻,急著要你共許婚姻的承諾,卻疏忽你對婚姻的期許和需求。我以為認真工作、保障你的生活,就等於保障你的幸福,但你的幸福並不係於我完成多偉大的建案,是你需要我時,我在你身邊。至少有一件事,我沒想錯——」


    他凝視她。「當一個你需要、依賴的男人,是我最想做的事。坦白這些,不是為了讓你消氣、讓你回心轉意,我隻是想誠實麵對自己的心意,我愛你……」


    她猝然別開臉,無法再承受他任何深炙的注視。她討厭自己,輕易為他動容,她更害怕自己耿耿於懷的,其實隻是他的背叛,而她的情感在原地打轉,始終脫離不了愛他的軌跡。


    她亦始終如一,愛他一如往昔,但她能心無芥蒂地繼續這份愛嗎?她要如何在與他共同生活時,不去想起另一個女人的存在?


    「就看在你對我也依然有情的分上,給我們一次機會,好嗎?」單南荻更加低聲下氣,無聲地逼近她,他看出她的動搖,意圖用這柔性手段抓牢她。


    「我對你依然有情?」她輕喃。「也許吧……」


    他大喜,不敢表現得太急躁,連聲承諾。「我不會再讓你失望,不會再對你不忠,我們不要離婚——」


    「我們要離婚。」


    他沮喪,瀕臨絕望。「但你還愛我,你不是真心想離婚……」


    「啊,怎麽辦呢?」她淡淡道。「我忽然發現,我其實沒那麽愛你。」


    看著他臉色驟然蒼白,神色痛苦,她胸口也疼痛糾結,愛與不愛,都同樣傷神。她好倦,想離開這糾纏無解的局麵,邁步欲走,他卻攔住她不放,她蹙眉瞪他,同時察覺有一雙眼睛在注視她——是蔣棻。


    她立在走廊一角,藉盆栽隱匿,顯然已在那兒待了片刻,那位置足夠將他們的對話盡收耳裏,而她嘴角愉快含笑,仿佛看了一出精彩有趣的戲碼……這女人,竟似比她更期待他們離異?


    「小棻,你出來做什麽?」在這風雨飄搖之際,單南荻最不想看見的就是蔣棻,他緊張地以眼神示意她回辦公室。


    蔣棻反而從盆栽後走出來,親昵地向柏千菡寒暄。「好久不見,大嫂,剛才真失禮,沒能和你好好打聲招呼。」


    那是勝利者做作的笑,在嘲弄她、挑釁她,莫非,她就是他不想說的第三者?


    柏千菡眸中燃起晶亮的火焰。「有空嗎,蔣小姐?我想和你聊一聊。」


    「好哇,反正我今天很閑。」求之不得,她也正想跟這倨傲的千金女開誠布公哩!蔣棻冷笑。


    「誰說你很閑?要是手上沒案子,就去幫別人——」單南荻意圖用老板的威嚴阻止,被柏千菡眼角餘光掃來,頓時噤聲。


    「那我們就到對麵的咖啡廳坐坐吧。」柏千菡提議,見單南荻亦步亦趨地想跟來,她淡淡道:「你不準來。」


    小咖啡廳裏,兩個女人相對而坐的氣氛,凜冽得讓其他客人自動遠離,隻敢以無言的目光偷覷這兩位美女。


    趁著服務生送上咖啡的空檔,柏千菡端詳蔣棻。上回與她匆匆一會,並沒將這年輕亮眼的女子放在心上,隻記得她態度傲慢、口氣無禮,現在,她明白她的敵意所為何來了。


    她靜靜看著對方毫不掩飾的囂張氣焰,或許這女孩認為自己贏定了,單南荻就要為她而離婚,所以懶得敷衍她這元配,淨是放肆地盯著她,一句也不說,身為小三,既無悔意,還連一點基本的禮貌都不懂。


    柏千菡因此更確定自己一開始對她的感覺:她討厭這個女孩。


    蔣棻肆無忌憚地打量對麵的女子。痛快啊,他們總算要離婚了!離婚想必對這女人造成不小打擊吧?上回見麵還笑臉迎人,瞧她現在這副剛從冰原出土似的尊容,看了真不舒服。


    更不舒服的是她還屢屢用戴著婚戒的那隻柔荑翻菜單、撩發絲,還用它端咖啡,指間熠閃的光輝仿佛向她示威。哼,她不希罕,她會要學長買個新的給她。


    「我先走了。」柏千菡放下咖啡,優雅地起身。「我會把帳結了,你隨意吧,想坐多久就坐多久。」


    「等一下!」蔣棻錯愕。「你不是要和我聊?」


    「我忽然覺得,沒什麽好聊的。」除了幼稚的示威,柏千菡不認為她會說出什麽值得一聽的言語。


    那禮貌但隱含蔑視的態度,激怒了蔣棻,她尖銳道:「你不想知道我和學長怎麽交往的嗎?」


    「……不想。」柏千菡暫且坐下,基於良好的教養,人家既然有話說,她姑且聽之。「你和他交往,關我何事?你以為我對你的戀愛有興趣嗎?」


    啊?這女人的反應怎麽和她預計的都不同?蔣棻持續傻眼。「可——可是,你不是很在乎學長嗎?」


    「我若是在乎他,還會跟他離婚嗎?」不管她內心有多少掙紮,柏千菡都無意在這丫頭麵前展現出來。


    「是啊,你要和他離婚了,你明白為什麽吧?因為你太冷漠,瞧你剛才不準他跟來的口氣,像命令一條狗——」


    「但他聽話了啊。」


    「你——」蔣棻氣結。「所以你很得意?很高興自己養了一條忠犬?他不要你了,你難道不覺得自己很可悲?」


    「你剛才不是都聽見了?是我不要他,他在苦苦求我。」她顛倒事實的說法令柏千菡好笑,早就沒了氣。果然還是個女孩,千方百計想打擊情敵,但她懶得跟她認真。


    「那是因為他人太好,不想傷害你!」這女人真可恨!向她誇示婚戒,炫耀單南荻俯首帖耳,是啊,她一聲令下不準他跟,他不敢不從,而她蔣棻呢?她苦苦哀求他離婚,他卻讓老婆在她麵前耀武揚威!


    「你知道我跟他交往多久了嗎?」這是她唯一能傷害這女人的武器,蔣棻緊緊把握它,就是想讓那張高雅的容顏扭曲。


    「應該有兩年了吧?要是從我們一起出差那次算起,是兩年又兩個月。他每晚都得回家,但白天的每分每秒,我們都在一起,工作、用餐,用餐後從餐廳一路散步回來,有時候得加班,他擔心我的安危,還會送我回家!你呢?那時候的你在做什麽?」


    她在獨守空閨,胡亂血拚,用華服與珠寶麻醉自己,騙自己不再愛這個男人。柏千菡垂首以小銀匙攪拌咖啡,顫抖的指尖,攪出一圈圈破碎的波紋。


    「還不隻如此,員工旅遊時,我住在離他最近的房間,白天我們和同事到處遊玩,到了晚上就是兩人時光嘍。」這點蔣棻可沒說謊喔,除了房間是她硬安排的,而她意圖營造的兩人時光,單南荻總有法子避開。


    「然後呢?」柏千菡心弦絞緊。「你們……什麽也不做,就睡了?」


    「當然得把該做的都做完啊。」蔣棻說謊說得麵不改色,瞧那漂亮臉蛋,沒笑容了吧?還是會在意嘛?她感到快意。


    「他在床上是什麽表情?」


    「呃,他、他、他……」蔣棻口吃臉紅。「你怎麽好意思問這種事?!」


    「你既然好意思提起,我有什麽不好意思問?不必害羞,你看過的,我也都看過,還看得比你熟,既然你夢想成為單太太,我這前輩願意將『經驗談』傳承給你,你問吧,我保證有問必答。」看蔣棻窘迫地支支吾吾,柏千菡心下了然,卻悠閑地啜飲咖啡,等對方的局促尷尬醞釀至頂點,才淡淡開口。


    「你根本連他的西裝褲下穿三角形或四角形都不知道,對吧?」


    「我——」蔣棻惱羞成怒。「你有好好反省嗎?你老公外遇出軌,你還有心情跟我講這些五四三?」


    小三居然反過來教她反省?柏千菡眸中燃起冰冷而優雅的怒火。「我要反省什麽?反省你為何跟他來往兩年,還當不了單太太?或是反省為何他這麽聽我的命令,不敢跟來保護他愛的你?」


    「你——真可悲!你婚姻失敗,你老公不要你,還不知檢討,你以為他願意外遇嗎?還不是你冷冰冰,對他不好!你是個失敗的女人,是你造成他外遇,你、你——你悲哀到極點!」蔣棻氣急敗壞地叫囂,掩飾不了自己的心慌,也撼動不了麵前冷靜優雅的女人分毫。


    「我再重申一次,是我不要他、我休掉他,不是他讓我當棄婦。」


    「你這意思是我撿了你丟掉的男人?!你是故意裝出這副不在乎的模樣打擊我嗎?!」


    「我隻是一一回答你的問題,沒別的意思。如果我在無意中打擊了你,我很抱歉。」


    她很抱歉打擊了她?!蔣棻氣炸、氣暈,說不出話,血壓飆到血管都快脹破。她幹麽生氣?她還是達到目的了,不是嗎?單南荻不想離婚,但柏千菡態度堅定,他們分定了,殊途同歸啊,可是,當柏千菡說她遲遲當不了單太太,當單南荻因妻子的一句話將她棄之不顧,前所未有的恐懼打擊了她。


    「你在急躁什麽?」因為冷靜,柏千菡慧黠的眸光看得格外透澈。「既然南荻愛的是你,而我就要和他離婚,你隻需一點耐心等待,一切都會是你的,你何必向我示威?這麽漏洞百出的示威,你其實是想讓我看笑話吧?」


    蔣棻臉色蒼白、呼吸急促,她忽覺眼前這女子不是她第一次見到的柏千菡。她究竟是單純嬌弱或聰穎冷血?在這位「柏家小公主」矜貴洞悉的目光前,她的所有思想、所有自以為聰明的布局,都像猴子把戲一樣地可笑。


    「你說我可悲?其實你很明白,真正可悲的是你吧?」看來已經沒有什麽可談了,柏千菡再度起身。


    「等等!你——你就這樣走了?你不狠狠訓我、罵我,威脅要讓我無法在建築界生存?」這高傲冷淡的女人,看來血管裏沒有一丁點仁慈,怎麽可能不懲戒情敵,將她踐踏至血肉模糊?


    「何必呢?」柏千菡淡淡一笑。「他不愛你,還有什麽比這讓你更痛苦?」


    外帶了兩塊給母親們的蛋糕,柏千菡由餐廳側門離開,玻璃門扉在身後闔起時,她才想起,她們出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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