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看時辰,把重新淘澄過一遍的水澱粉攤在鍋裏蒸,蒸好了涼皮晾涼,再調好餡料,月亮已經升起了老高。


    她就知道,大順子和小章晚上肯定是不會來了的。


    那些侍衛們一天來的時間不定,吳桂花一般不會特意等他們,招呼虎妹把蒜泥搗好,自己切了一大盆涼皮,跟虎妹兩個端著小板凳,準備到院子唯一的那棵榕樹下吃的時候,門就在現在被敲響了。


    虎妹眼瞅著酸辛可口的涼皮就要到口,把腳跺得蹬蹬響,氣呼呼甩著手臂往後頭去了。


    吳桂花笑著搖搖頭,端起涼皮,嘀咕一句:「真是聞著味兒來的。」一手開了門。


    她不會料到,這樣一個尋常的晚上,重華宮外的桂花樹下,有故人來。


    那人站在月亮的影子裏,一雙眼睛如當年一樣清澈而悠遠。


    吳桂花被來自時間的利箭定在原地,直到那個人像六十六年前那樣,站在她家門外的桂花樹下微微地笑開:「我能進去聊聊嗎?」


    「能,」她慌亂地想揪住衣襟,這才發現手上還端著東西,愣愣地遞出去:「你,你要吃涼皮嗎?」


    不等吳桂花懊悔自己的笨拙,那人眼中的驚愕已經褪去,他接過那個香爐改造成的大碗,點頭說:「也好,我還沒吃晚飯。」


    他的手指還像以前一樣,那麽好看。


    吳桂花暈乎乎的,像踩在雲朵裏,跟著那個人,看他撩起袍子坐在她的小凳子上,一隻手挑起細長透明的涼皮,快而優雅地將它們送入口中。


    跟柱子哥一樣,她從認識柱子哥起,柱子哥就講究得不像個鄉下小子。


    她癡癡地凝望著,在這個從天而降的年輕人身上找尋著過去的時光和過去的人。


    那個時候,她是什麽樣呢?一見到柱子哥就喜歡上他,生怕自己配不上柱子哥,偷偷找牛棚裏的地主家大閨女學規矩,學講究,不敢粗聲大氣地說話,不敢吧嗒嘴吃飯……後頭,終於嫁給柱子哥,她歡喜得好幾晚上都睡不著覺……


    她的柱子哥跟其他男人都不一樣,他不許她下地,說那不是女人家該幹的活,他舍不得她受累,家裏家外的活都搶著幹……人都說她嫁到了福窩裏,就是可惜男人是個當兵的,過不到幾天就要回部隊。


    可那些人哪知道,嫁給他,吃再多的苦,日子也是甜的。


    吳桂花一生後悔過很多事,唯一沒後悔的,就是嫁給他。


    直到柱子哥擱下筷子,說:「多謝款待。」


    吳桂花聽見了時間轟隆著遠去的聲音。


    臉是那張臉,人,卻不是那個人。


    再像,也不是。


    她慢慢地冷靜下來:「說吧,你今天,來找我,有什麽事?」


    應卓沒發現,一向快言快語的人說這一句話頓了三下,他首先詫異於這女子的冷靜。


    他見過那天晚上,她像個瘋婦狂怒狂罵,隻為了引他出來。從她的罵聲中,他可以推測出很多東西,比如,他跟她的愛人很像,再比如,她不是吳貴妃。


    他原本可以利用第二點先扼住她,但在見到她,視線與她對上的那一刻,不知為何,他的喉嚨仿佛被鎖住一般,無法開口。


    鑰匙,在那雙眼睛裏。


    他覺得,自己好像被這女人帶得奇怪了起來。


    應卓咳嗽一聲,往後院的方向看了一眼,開口就是石破天驚:「我來找我妹妹。」


    「什麽?!」這一句當真是五雷轟頂,僅次於吳桂花撞鬼的那個晚上。


    吳桂花氣衝百會,差點暈過去:難道說,自己這輩子和柱子哥是兄妹?!老天爺,你這玩笑開得也太大了點吧!


    隻是吳桂花現在不暈過去,也差不多了,她隻覺得頭重腳輕,整個人覺得天地都在轉,幾乎要發瘋:不成不成,這太荒唐了!即使這輩子跟柱子哥做不成夫妻,她也不要做兄——


    應卓看她臉色雪白,整個人搖搖欲墜,似乎馬上就要崩潰,一著急舊日的稱呼脫口而出:「貴妃娘娘,貴妃娘娘!」


    見她抬頭看他,以為她聽見了,趕緊解釋說:「不是你想的那樣,我的妹妹,是你叫虎妹的那個。」


    吳桂花停了好一時,眼珠才轉了一下:「什麽,你說什麽?」不等他回答,呆呆重複了一遍:「你的妹妹是虎妹,虎妹……虎妹?!」


    她一下回了魂:「你給我說清楚這是怎麽回事!」他和虎妹是兄妹,虎妹長得有他兩個寬,這兩個能是兄妹?!


    應卓的目光落在西廂最後的那間房,那是劉八珠以前,也是虎妹現在的房間:「不錯,我也是很大了以後才知道,我有一個雙生妹妹,從小就……丟了的。因為——」他指了指自己的臉,麵對著對麵那雙明亮的眼睛,忽然不知道怎麽說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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