蔟成,是京兆府尹的字。薑與倦今日還當著禦史大夫之麵嗬斥於他,此時卻是一派溫和,而宋蔟成也不見絲毫不滿。可見二人關係匪淺。


    他什麽話也沒多說,隻道:「多謝殿下。」


    想到什麽,眼神落在硯台上,頓了頓:「此人……」


    「孤有用她之意。」


    一句話便打消了這位年輕府尹的疑慮。


    宋蔟成心細如發,對白妗懂得隱避鋒芒的行為看在眼中,深覺其進退得宜,又見識了她的能力,加上相信太子眼光,點點頭便拱手告退。


    薑與倦掩口,小小打了個哈欠,這才讓婢女傳東府侍從。


    待那人陳情完畢,薑與倦立刻就有點懷疑自己了。


    因為來人說:「東府大火,青衣教北門主玄武被劫。」


    正好是,白妗離開奉常寺,幽均衛跟丟的那段時間。


    ☆☆☆


    白妗做了一個夢,她夢見回到了芳華宮那夜,而被卡住脖子,動彈不得,壓倒在榻上的變成了她。


    她像溺水的人,想要掙紮而四肢無力;努力瞪大眼睛,卻親眼看著,自己的雙手被人用布條一圈一圈地捆住,拉過頭頂,綁在了床頭;而那人慢條斯理,將她剝了幹淨。


    奶奶個熊!


    忍不住爆出江湖用語,白妗突然醒轉,卻沒有第一時間睜開眼睛。


    她察覺有人在旁邊。而且清清楚楚地,感覺到這個人的眼神落在自己的身上。


    白妗睡眠很淺,


    感覺到那眼神毫無溫度,一寸寸逡巡來去,就像一粒粒冰塊在身體上碾過。


    今夜春分。空氣中有些幽幽的氣息,是梅花香氣。京兆尹府的花樹並不多,離這間廂房也甚遠,故而,隻能是來人身上所帶。


    薑與倦。


    他為什麽會出現在這裏?


    他這麽看著她,用這種可怕到幾乎凝結成實質的眼神。


    看來他已經知道東府起火的事兒了。卻不知,有沒有懷疑於她呢。


    此時此刻,他的心裏在想什麽?


    在想殺了她?還是……將錯就錯,利用於她?


    薑與倦在她的榻前,立了許久許久。


    然後什麽也沒做地轉身離去,幾乎沒有發出一點腳步聲,白妗攥緊手,猛地一個激靈反應過來,萬一!


    萬一都不是,而是選擇丟下她,獨自回宮?她沒有令牌無法出入宮廷,而任務失敗後再想混進皇宮難上加難。


    這不是最糟的結果嗎?


    她立刻睜眼,掀開被子跟出去,路過隔間,無意發現案幾上擺著一架古琴,索性抱在了懷中。


    薑與倦便聽見吱呀一聲。


    他回過頭,


    白妗一手推開了門,她一身雪白的,近乎絲綢柔軟的中衣,下著輕薄襯裙,肌膚在其中若隱若現。


    抱著鳶尾古琴,黑而軟的長發幾乎垂至腿彎,包裹著纖細勻稱的身軀,


    而臉色蒼白,隱隱含著淚光地瞧著他,欲語還休。


    郎欲舍我去,我自抱琴留。


    琴之崢崢意,似妾瀲瀲容。


    她立在門檻那頭,與他數步之遙。


    她不肯靠近,哪怕再近一步,她與他就這樣兩兩沉默地對望。


    她身後是濃墨般的黑暗,桌椅器具全部都隱藏於此,好似下一刻,黑夜就要將孱弱的少女一口吞沒。


    於這無邊的幽暗的光影中,看見在他眼中倒影的她自己,白妗就知道,這個人這一生,都忘不了她了。


    至少,忘不了今夜的她了。


    薑與倦的神情幽暗。


    仙人耶?精魅耶?


    是她先開口:「殿下……」


    千言萬語隻用一個眼神就傳達。


    薑與倦終是接了她的話。


    「嗯。」而後再無言。


    白妗沒法,對麵唱戲的不肯接戲,隻得硬著頭皮自導自演:「妾……睡不著。」她說話聲裏有哽咽。


    薑與倦又是瞧了她一會兒,修長的身姿在涼夜中如披霜負雪。


    「妾做了一個夢。妾夢見,殿下要丟下妾……」


    「殿下要棄了妾麽?」


    你要棄了我麽?


    她的淚水在眼眶裏打轉,如有一層薄霧,手指在古琴的琴麵上扣得死緊,幾乎痙攣。


    白妗睡前將眼上的易容粉卸了去,所以此刻的眉眼是真實的。


    她自己的眼睛形狀略圓,眼瞼寬,眼角微垂,給人可憐的無辜感。


    那一顰一笑,對著銅鏡精心演練過,褪去所有脂粉顏色的這張臉,是最本真的她。


    至純至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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