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廷堅看她不動了,才側過臉瞥了一眼。梅施就被他看的輕顫了一下,這才換手去拿勺子,鋼製的勺子微微發涼,蟄痛了她的心。他一直是細心的人,總是對女人保持風度,就像他再怎麽也不會把熟睡的她從腿上推開,這個脾性在這種時候總是讓她瞬間有扛不住的心疼。太了解他的好教養,所以不應該有錯覺,失落卻非常分明,她也隻能無奈忍過了。


    因為天陰,入夜特別早似的,和阮廷堅吃完飯,天已經黑蒙蒙了。阮廷堅又回到辦公桌去處理文件,梅施起來坐下好幾次,還踱到窗邊去看下不下雨。


    阮廷堅看了她一眼,“現在是下班高峰,就算走也是堵在路上。”


    “哦。”梅施點點頭,這還是再見麵以來他心平氣和對她說的第一句話,她舒坦不少。皺著眉坐回沙發,這個時間段就算不下雨也不好打車,真不知道要拖到什麽時候才能回家,都怪這隻受傷的手。她百無聊賴地瞪包著紗布的手,試圖彎彎手指,鄉村醫生非常不吝嗇紗布,包得密密匝匝,明明傷的是手掌靠近手腕的地方,結果包得全手都不能動。


    電腦發出關機的音樂聲,梅施無意識地抬頭看了眼,阮廷堅正在收拾文件,好像是要下班的樣子。“走吧,我送你。”


    梅施瞠目結舌,“嗯……那個……”她結結巴巴,不是說等司機回來送她嗎。


    阮廷堅的臉色又不好看,“我先送你回家,明天再叫司機給你送車,已經下班了,司機也要回家。”


    梅施隻能點頭,不然顯得非常沒人味。走出辦公室才發現外邊的工作人員都走了個精光,一個加班的人也不見,大燈已經關閉,隻開著行路燈,光線朦朧曖昧。阮廷堅正在鎖門,梅施加快腳步走向總裁辦外,果然電梯大廳那裏燈火通明,剛才那種不安全感瞬間消散。


    雨早已停了,地麵還潮乎乎,映照著路燈的光線。梅施上了阮廷堅的車,這種感覺太怪了,明明那麽熟悉卻已經變成“朋友”,這種角色轉換比她想象中還不容易。幸好阮廷堅適應的不錯,麵色淡然,沉默少言,不再對她憤憤作色,看起來已經把她歸入“普通人”的行列。


    車陣綿長,在水色照映下,車燈匯聚成的光河更加璀璨奪目,梅施心不在焉地看著飛逝而過的各種霓虹,心情也濕漉漉的,沉重且陰鬱。


    她看著他拐入與她家方向相反的大路,有些慌張地瞪大眼,“這不……”


    “再去下醫院,你的手包得不好。”阮廷堅的語氣不鹹不淡,卻不容拒絕。


    梅施想起消毒時的疼痛,連連搖頭:“不去!不去!等明天換藥的時候再包,疼啊……”她愣了下,話也中斷了,想他撒嬌也變成一種本能,一不留神,就這麽自然而然地溜出來了。


    阮廷堅依舊專注開車,好像並不覺得她剛才嗲兮兮的話有什麽奇怪。梅施垂下頭,閉緊嘴巴。


    已經過了上班時間,醫院的人明顯減少,梅施隻是換藥重包,不是什麽大問題。梅施始終一聲不吭,分手時她提出來的,做朋友也是她說的,萬一又露出撒嬌撒癡的樣子,嘴臉肯定可鄙到極點。


    跟著阮廷堅穿過醫院大廳,慘白的日光燈照在他身上,似乎有些蕭索頹廢,莫名就讓她的心重重一擰。梅施突然很想衝上去拉他的手,不管他會怎麽想,不管他會怎麽說,她想說:我們和好吧!怔忡間已經走出醫院的大門,潮濕的雨氣撲麵而來,梅施一激靈,像從催眠中猛醒,一下子就泄了氣。生活又不是小孩子過家家,一說和好,往日的痛苦就煙消雲散了。


    一路沉默地讓他送到家門口,梅施理了理情緒,擠出一個合宜的微笑,“今天謝謝你,麻煩你一整天。”


    阮廷堅看了她一會兒,她沒膽迎視他的目光,趕緊轉身開車門,就在推開車門的瞬間,她聽見他也禮貌而又生疏地說:“不客氣。”


    她簡直是甩上車門逃回家的,事實證明,和他做朋友隻能是美好的願望,太難受了,還不如避而不見,兩兩相忘呢。


    關於這次的工地之旅,梅家人像是心照不宣似的,誰再沒提起。梅逸回來,伏瑤陪她去換藥,都沒人問她之中的細節,梅施反而覺得不對勁,總有一種被他們合力排擠在外,或者盤旋在某個陰謀邊緣卻又窺不見真相的焦躁感。


    最後一次換藥的那天,梅施又接到阮廷堅的電話,鈴聲一遍遍地響,梅施瞪著屏幕上的名字心慌意亂,似乎看見阮廷堅沉著臉,表情冷淡眼睛裏卻全是不耐煩的樣子,她定了定神接起電話。


    “喂?”阮廷堅先開口說了話,“今天晚上有空嗎?有事需要與你麵談。”


    梅施的心無過程地加速到令她不安的頻率,希望、期待又生恐要失望……亂七八糟的情緒一下子冒出來,她束手無策,隻能狠狠地把它們粗暴壓下。


    “是關於簡思和奚曉的。”阮廷堅淡淡補上一句。


    梅施覺得都聽見自己的心“咚”的一聲摔回原位的聲音,“哦,好,在哪兒見麵?”


    掛斷電話,梅施都想唾自己一口,不去正視和阮廷堅的關係時,日子過得倒挺太平的。現在把話說開了,天天卻活得迷迷糊糊的,死心的確需要一個過程。


    和阮廷堅約在一家幽靜的飯店,菜色一般,就是裝修豪奢時髦,價格也是痛下殺手,梅施不是很喜歡這裏,不過談事情倒還是很合適的。她和阮廷堅已經不是一起品嚐美味的階段了,真是令她感慨又無奈的認知。


    “奚曉的情況你也很了解吧?”阮廷堅直奔主題,口氣平靜,顯然是不想喝她多扯沒用的。


    梅施點頭,奚曉的氣管和肺有些弱,不適合這裏幹燥的氣候,醫生建議去南方溫潤的城市過一段時間。給孩子看病那天,她也有去的。


    “奚成昊在s市買了棟房子給他女兒住,他不好出麵,希望你去和簡思說房子是我的,讓她們住進去。”


    梅施沉默,以奚成昊和簡思現在的狀況,如果說房子是奚成昊的,簡思肯定不會搬進去,阮廷堅和她出麵撒這個謊,倒也是不錯的主意。“好”。她點頭答應。


    “你去和簡思說吧,如果她同意,希望你能提前一兩天去s市,出麵安排她們母女倆入住瑣事,當然,奚成昊會派人料理好一切。”阮廷堅措辭很官方,不像在談朋友的私事。


    “好。”梅施唯有不斷點頭,奚成昊是導演,阮廷堅和她不過都是龍套,何必有那麽多意見,而且她也認為這一出戲對簡思母女有利無害。


    隔天和簡思一說,雖然她還有些猶豫,卻沒有拒絕。梅施這邊剛從她那裏回家,簡思就打來電話同意去s市,說阮廷堅親自打電話給她,邀請她去住,她不好再扭捏拒絕。


    梅施當然讚成,並按計劃對她說她要提前兩天去安排一下,買些日用品,讓她們搬來後全無不便。


    和簡思說好了,最難的還是向阮廷堅匯報,咬一咬牙,她也禮貌地回複了阮廷堅。他也沒什麽太大反應,隻是嗯了一聲,讓她明天下午兩點登機,機票他會安排好,奚成昊也會派人在s市接她。


    梅施按時抵達機場,第六感告訴她阮廷堅會和她一起飛去s市,結果很可悲,她的第六感一如既往的不準,她誰都沒見到,領了電子客票,無精打采地登記、等候,孤零零地獨自飛抵s市。


    果然有人舉著“梅施女士”的牌子接機,梅施跟著這一男一女上了車,住進賓館。


    “梅小姐,請您保持手機暢通,方便我們與您聯係。簡女士會於後天同樣的時間到達,我們會來賓館接您同去機場。其他的準備事宜,我們都已經安排妥當,明天上午會接您去房子熟悉情況。”女工作人員十分清楚地講清了整個流程。


    “哦,哦。”梅施被動地點頭,突然覺得簡思很可悲,被奚成昊安排的大戲懵得團團轉。她一點都不覺得奚成昊做的這一切令人感動,反而覺得很不上路,他到底打的什麽主意?好就好,壞就壞,這麽耍著人玩真沒意思!


    梅施有點兒累,洗過澡,睡一覺卻被一個陌生的號碼吵醒,她也沒有多想,以為是工作人員聯係她。


    一接起來,對方說:“梅施,我是奚成昊。”


    梅施頓失困意,應了一聲,奚成昊也來了似乎也合情合理,但他這種躲在幕後的處理方式,她真是無法讚同。


    梅施下樓,奚成昊也住同一飯店,約她在地下的酒吧見麵。看見奚成昊的時候,他正端了一杯酒一飲而盡,示意酒保添酒。


    梅施走過去坐到他旁邊的椅子上,奚成昊側過臉來,向著她微微一笑。他的臉色有些蒼白,隻一眼,梅施便從他冷靜沉穩的眼眸裏看到了一絲狼狽,或許她看慣了阮廷堅的撲克臉,很容易就發現表麵淡定背後的東西。奚成昊的父親過世後,他成了嘉天集團的主子,正是人生最得意的時刻,想必平時也和阮廷堅是一丘之貉,行為舉止風度翩翩,努力營造不怒自威的形象,隻是在她麵前,因為無法掩飾自己的口是心非才被她看穿心思。


    酒保遞了杯白水給他,當著梅施的麵奚成昊不再肆無忌憚地豪飲,恢複優雅地小口喝著杯裏新添的酒。梅施稍稍偏了下頭,評估般打量他,看似毫無醉意,卻不知道他到底已經獨自喝了多少。


    “中午沒吃飯,餓了。”梅施故意誇張地挑眉,“你也沒吃吧?請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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