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嘉盛被他刺激得幾欲發狂, 卻也知道容華說一不二的性子, 強忍著怒火扔了劍, 最後到底是沒有下令殺林闕,而是將他關押進了天牢裏。那天晚上,明嘉盛留在了慕容華的殿裏, 四更時才臉色陰沉的大步離開。然而過後沒幾日,慕容華手心的痣顏色竟然變深了!原本被說難以再懷孕的慕容華突然又有了孩子, 這可真是諷刺,明嘉盛知道了後,隻著人送了些東西, 許久沒再來過。大抵子嗣眾多的他也已經不在乎多這一個兩個了。慕容華趁著明嘉盛忙於接待別國使臣, 與林昭的人悄然聯合起來, 暗地裏使計將受刑傷重的林闕給救出了宮。林闕死死的抓著慕容華的手,哀求他一起離開,慕容華心中覺得極對不起他,可如果自己跟著一起離開,那麽林闕必死無疑了。慕容華不想再欠他更多。況且現在,各種後患沒解決,他也沒辦法獨善其身。慕容華不敢多耽誤將林闕給點了穴,交給了林昭讓他趕緊帶走。結果在一處夾道,慕容華被緊追而來的一隊官兵堵住了路。那個官兵頭領是目前最得聖寵的穆貴妃娘家人,他猖狂無比,說是奉聖上的命令前來誅殺他這個宮中逃犯,命人射殺了慕容華身邊的護衛,然後真的對他狠下死手,不管這個命令是不是明嘉盛下的,慕容華已然是萬念俱灰,穆家人能狗仗人勢,張狂至此,便是他恩寵縱容出來的。而他堂堂一國皇後,卻淪落到連一個小小的官兵都能一腳踩死的地步,就是因為人人都知道如今的皇帝根本不把皇後當回事,一同看輕他。慕容華覺得自己簡直可悲又可笑。慕容華作為望月山莊莊主的長孫,武功能差到哪裏去?可縱使他拚力殺紅了眼,以一人敵五十,終究是占了下風,他中了兩箭,身體也受到了重創,肚子裏的絞痛令他十分的不安。就在他奮力廝殺已然精疲力竭,以為自己就要這般跟肚子裏的孩子一起慘然死去的時候,明嘉盛竟親自急匆匆駕馬趕到,怒喝令那些人都住手。明嘉盛將軟倒下來的慕容華接住,慕容華卻看都沒看他一眼就暈死過去了,身上的傷口流血潺潺,而腿間的衣料也暈紅了一片。孩子,自然是沒了。慕容華醒來得知這個消息的時候,悵然心傷過後便是慶幸,沒了……沒了也好,免得生下來受苦,這大抵就是天意。原本心痛難忍的明嘉盛見他失去了好不容易才意外得來的的孩子竟然反應如此平淡,心頭火起登時衝著他發難,神經質的狠狠逼問他是不是早就不想要這個孩子了,是不是如果今天沒人追去他就已經跟林闕逃走了!明嘉盛的脾氣變得越來越陰晴不定,令人難以捉摸。大概是先皇駕崩後吧,以前到底是有先皇管教著,明嘉盛此生最是害怕最敬重的就是他父皇,勉強能老實約束自己的脾性,做出一派溫柔君子之風。可自從登上帝位之後,睥睨天下,唯我獨尊,隱藏掩飾住的那些真實心性也就漸漸的暴露出來。前兩年還能恭敬的聆聽太皇太後的教誨,可如今太後太後也是病體沉屙,每日昏睡的時候比醒著的時候長,實在管不住他了。慕容華如今對明嘉盛這個人是絕望透頂,一個字也不想同他說,麵對他的質問便也不顧及身上的傷口疼,捂著耳朵調整了姿勢背過身去睡了。明嘉盛卻不依不饒,定要他說出個所以然來,慕容華便回頭冷冷衝他道:“我不想要孩子?我想逃走?我逃得走嗎,望月山莊還有雪瑤都在你手裏捏著,我是在回宮的路上被攔住的,不是你派去的人說要誅殺我這個宮中逃犯嗎??你來問我??”明嘉盛聽了他的話頓時安靜了,眼神可怕的盯了他片刻,突然就默不作聲的轉身離開。慕容華過了兩天才知道,那天剩下的二十一個官兵,有十九個被杖殺,還有兩個姓穆的竟然被施以車裂之刑罰,據說明嘉盛還讓穆貴妃去到現場觀看,穆貴妃當日回去便病倒不省人事。慕容華有時候想回憶一下初遇時的那個明嘉盛,哪怕是成婚剛幾年時那個明嘉盛,可他發覺腦子裏竟都快沒有印象了。這人真實越來越喜怒難測。慕容華臥床休養的時候,明嘉盛又來看過他幾次,如同這些年每次來時那般,坐在一邊支著臉頰安安靜靜的打量他的臉,也不怎麽說話。隻有這般平和的時候,慕容華才依稀能找到明嘉盛從前的影子。慕容華努力讓自己心平氣和的與明嘉盛商量,說他將皇後之位讓出來穆貴妃,他帶著雪瑤出宮去,隱姓埋名的過日子。前一刻還正常的明嘉盛卻如同被觸了逆鱗,瞬間變了臉色,震怒的將桌上的東西給砸盡。離開時,對他說了句:“那個女人就是想要皇後的位置才加害你,我已經將她處理了,而你慕容華,就是死,也要給我死在這個位置上!哪兒都別想去!”慕容華隱約是知道他心裏的一些固執的地方,沒指望他能答應,隻是想讓他心煩一下,少來自己這裏而已。穆貴妃很快成為了過去,宮裏又有新的美人獲得恩寵,慕容華在自己的殿裏兩耳不聞窗外事,修養好之後便去常去陪太皇太後,就算他昏睡著,慕容華也能在床邊一守就是一整天。數月之後,太皇太後的身體再也熬不住,薨逝了。太皇太後一直覺得是自己誤了慕容華,臨終前握著慕容華的手落下眼淚來,慕容華卻一點都不怪他。對慕容華來說,在這皇宮內院裏,太皇太後跟雪瑤就是他心裏全部的溫度。然而,令慕容華沒想到的是,前腳剛送走太皇太後,悲慟猶在胸口鬱積難散,後腳雪瑤便因為突發心疾,竟也離開了他。慕容華短短的時間內,仿佛被帶走了所有的靈魂和生息,如今餘下的也就是一副軀殼而已。喪事辦完了,慕容華也沒與明嘉盛打招呼,從永寧殿直接搬到了極偏遠的春和殿,每日素衣素食,猶如一潭死水,無波無瀾的過著每一天。慕容華搬這麽遠就是不想再看到明嘉盛,可是這搬遠了後,他倒是來的勤了些,慕容華偶爾出來曬曬太陽,一轉頭就能發現他在殿門側站著朝裏麵看,有時候穿著朝服,有時候穿著常服,有時候會進來坐坐,有時候站會兒就離開。慕容華鮮少搭理他。有一次晚上,慕容華都要歇下了,滿身酒氣的明嘉盛突然來了,抱著他就想親熱,慕容華直接狠狠甩了他一巴掌。明嘉盛似乎是稍微清醒了些,他愣了一下,卻沒有發怒,反而是看著慕容華開始怔怔然落淚,問了他一個問題。他問的是:“慕容華,你究竟,有沒有愛過我?有嗎?哪怕一點點?”慕容華回答的很果斷,他說:“沒有。”慕容華又冷笑說:“你盡管去愛戀你的新歡,我在這默默回憶我的舊愛,我跟你之間不需要愛,也沒有愛。”已然三十過半,在外總是充滿戾氣令人膽寒的明嘉盛聽了他的話之後,竟一臉難受,傷心的痛哭出聲來,嗓音都哭得幾分嘶啞,“我知道,我就知道……你從不肯向我服軟,也不肯為我低頭,哪怕就一次,就是因為你心裏一直怨恨我,怪我當初用你的家人逼威脅你,在你心中我永遠是罪人,你表麵上,對我態度緩和,可是不管我怎麽努力,怎麽對你好,你永遠不會對我有感情,你一直惦念著你的那個林闕,你心心念念的全是他!你根本不愛我,你連話都不肯好好與我說,一吵架就冷言冷語的刺我,你從來不把我放在心上……幸好我早早就察覺了,幸好,我明智的讓一點點讓自己學會從你這裏抽身,我的心,就算胡亂放在別人身上,就算喂了狗!也不要再交給你被你棄如敝履!堅決不要!!”如同受了天大委屈的孩子似的哭嚷完最後一句,明嘉盛身子一歪就醉倒在了他的懷裏。“……你看看啊,他有多麽驕傲,多麽會權衡利弊,就連感情都能算計的這麽清楚。”容華眼底濕漉漉一片,自嘲道:“我在他那,可真是一敗塗地。”定在旁邊的明嘉盛額頭上沁滿了汗珠,全身戰栗,嘴唇勉力的動了動,突然嘴角邊開始溢出鮮血來,順著下巴滴答滴答的落在了地麵。容辭察覺動靜,側眸瞥他一眼,卻沒有動手給他解開穴道。容華將酒壺裏最後一口酒喝幹淨了,輕輕吐了口酒氣,長睫濕潤盈著淚光,原本蒼白的麵頰上也染上了一片緋紅,停頓了許久才繼續講述他們最後的那段過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