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先有反應的是瞪大眼不敢置信的陸想容,她掩著臉灑淚奔出。


    「容……」他想喊,迎上村民不苟同的譴責目光,腦海亂成一團,不知由何解釋起。


    「看吧、看吧,我說了你們不信,這下眼見為憑,這個偽君子!」


    誰還在那裏瞎起哄!


    他一惱!火大地吼,「出去!」


    「我看你怎麽交代。」村長冷哼一聲,轉身走了。


    其餘幾人魚貫而出,他連忙伸手搖醒她,「慕容夫人!」


    她揉揉眼,初醒時的嬌憨模樣宛如女孩兒似的,兩頰紅撲撲,迷蒙眼神忒惹人憐,完全沒了平日的冷豔矜雅——停!他在想什麽。


    收回騷動的情思,他甩甩頭,讓自己清醒些,察覺身子還親密地貼著人家,趕忙抽離,背過身快速著裝。


    失了熨貼的溫暖身軀,一絲涼意襲來,將她喚回現實,終究是想起——這男人已不再是她的。


    她斂容,冷靜地起身穿回衣物。


    一時間,兩人各據一方,默然無語。


    混亂的腦子,這才能逐漸沉澱思緒,好好思考。


    他打量著眼前的破落小屋,再怎麽無知,也曉得他們是遭人設計了,且依目前這情勢看來,他心中已大致有底。


    隻是,知曉又如何?終究是將她拖累了,而且是拖累到這種事上頭,他如何對得起她?


    「是田無達吧?」


    他愕然回身,見她一臉平靜。


    「不必如此意外,這人不是要錢、不是要命,設計別人一夜春宵,對誰最有好處?你和陸相容毀了,一心想娶佳人進門的田元達就有機會。」這種小把戲,她看得多了,當年隨家主營商,什麽肮髒手段沒見識過?


    問題是——她怎能如此雲淡風輕?這賠上的是她的清白,他償不起。


    莫雁回也知他在想什麽,扯扯唇,平寂無緒地又道:「就當這事沒發生過,不必放在心上,好好與陸想容解釋清楚,她會理解的,畢竟你也是遭人陷害,怪不得你。」


    她隻管想容怪不怪他,那——她呢?她受到的傷害與羞辱,隻會比想容多,不會少,她為何不怪?


    「隻怕——沒你想的那麽容易。」縱是想容諒解,村長也會逮著這機會大作文章,沒那麽輕易善了。


    「也沒你想的那麽難,隻要兩個人堅決相守,任何問題便不會是問題,怕就怕,沒那個心而已。」所以,她當初才沒能守住,錯放了他。


    「走吧!先離開這兒,若需要我代為解釋,我也願出麵與陸姑娘說清楚,不使你婚約生變。」


    見她姿態灑脫,毫不拘泥,仿佛昨夜的一切隻是春夢一場,天一亮,便絲毫痕跡不留。


    她甫邁出步伐,腳下一軟,他趕忙伸臂,攙住她,腦海隱約想起,自個兒昨晚是如何孟浪粗狂地折騰她——


    那畫麵令他耳際一陣窘熱,還有更多湧上心房的愧疚,心知自己必然是傷到了她,此時身子絕不會太好過,她愈是故作不在意的姿態,就愈覺對不住她。


    果然不出他所料,這事不出半日,已在村子裏傳得沸沸揚揚。


    他去了一趟陸家,沒見著陸想容的麵便讓村長趕了出來,說是未成親便背著想容與人勾搭,這種品行不端的下流胚子,說什麽也不會把女兒嫁給他。


    再加上田元達煽風點火、四處造謠,說是多次見他們暗渡陳倉、野地苟合,這回好不容易逮著了……


    莫雁回想了又想,還是暫留了下來。


    她若轉身一走,他縱有十張口也說不清。


    她是女人,所以了解陸想容的心思,今日若不證明他是遭人暗算,日後就算兩人成了親,心裏永遠埋著懷疑的種子,不知今日走了一個慕容夫人,幾時又再與另一個女人勾搭上。


    要真如此,這親他結了也是勉強,隻是表麵的幸福。


    他們兩人瞬間成了眾矢之的,承受全村的不諒解,尤其是莫雁回,一個外來的借宿者,村民心疼陸想容,她承受的謾罵與累視絕對比他高上許多。


    同是一起犯的錯,男人與女人,永遠不會一樣。


    男人,會被遺忘,女人,卻會一生被輕賤蔑視。


    這年頭不就是這樣嗎?高道德、高標準地規範都會女子貞節與操守,稍有疏失,便要冠上失貞敗德、放浪輕佻的罪名,一輩子翻不了身。


    就像原本對她和善萬分的旺嬸,當天便將她逐出門,仿佛多留她一刻,便會玷汙了門庭。


    他遠遠看著,上前抱過左臂上的孩子,拎起早先打包好、如今被扔在地上的行囊,「走吧!」


    不需多言,她安靜隨著他回到穆家老宅。


    「你暫時安心住在這兒,其餘的,我們日後再談。」


    「嗯。」也沒問要談什麽,安然接受了目前的情況。


    有時他都想,她為何還能哪些沉定?明明最覺委屈憤恨的應該是她,卻仿佛無關己事那般,安然自在。


    她曾問過他,「你要我走嗎?我走了後你會不會比較好處理?或是要我留,為你解釋清白?」


    「你……留下吧。」他當時思緒一團混亂,還沒能厘清些什麽,但本能地知道不能讓她就這樣不明不白地走了,無關要她代為解釋什麽清白,而是——他虧欠她的,同樣沒能交代清楚。


    做都做了,還有什麽清白可講?


    她不曉得,但他自己心裏清楚得很,那一夜,雖是受藥力影響,可做了一回又一回,到後來,神智逐漸清明,他還是吻她、抱她、進入她的身體,他不是一整夜都不清楚自己在做什麽。


    他不懂自己的身體,為何會自有意識地眷著她,更不懂她究竟在想什麽。


    她不是說,心裏隻容得下死去的丈夫?那又為何與他——


    她沒有抗拒,再受藥物所惑,也能確定自己並未迫她,她是心甘情願,以身體換得他的安好。


    她待他太好,從錢財到身子都不吝於給予,若說這背後的因由他還想不明白,那未免矯情。


    他想了一夜又一夜,深思熟慮過後,想明白了,心裏也有了決定。


    他問她:「我與想容談清楚,你要嫁我嗎?」


    正在房內哄著孩子睡的莫雁回,動作一怔,抬眸望他,「什麽?」


    「我說,嫁我,要嗎?」


    「那陸姑娘……」他不是說,娶陸想容是他的夢想?


    「我與她相識半年,還沒有那樣深的糾葛。」也幸好還沒有,來得及,喜愛之心自是有的,可權衡輕重,他知道何事應為,何事不可為。


    他勢必是得辜負想容了,因為他虧欠另一個人的更多,他們的事早傳開了,連大哥都來關切問上幾句,旁人看她時的異樣眼光,他不是不曉得,若不擔起責任,她要如何做人?


    「你的意思呢?若願嫁,我就娶。」


    「好。」沒有矯作的尋思矜持,她答得俐落。


    「不過……」他沉吟了下,「有些事,還是得先跟你說清楚,大哥是我唯一的親人,婚事我會先問過他,另外,我希望你也能與我一般敬重他,可以嗎?」


    「當然。」


    「另外,婚事一切從簡,禮數到了就成,總得顧慮陸家那一頭的感受,希望你能體諒。」辜負想容已經夠說不過去了,若再大肆鋪張,簡直是欺人太甚。


    「我懂。」


    「嫁了我,吃苦是必然的,我無法讓你錦衣玉食,我知道你不缺錢財,可那來自慕容家,我也有男人的尊嚴,希望你明白,那些——將來就留給兩個孩子。」用她前夫的家產度日,他怎麽想都不能接受。


    「好。」雖然事實與他以為的有些出入,但錢財確實來自慕容家沒錯,她也沒與他多作爭辯。


    「還有——」她始終安靜聆聽著,他忽然有些心虛。


    自己條件開出一長串,她照單全收,逆來順受,倒顯得他存心欺人似的,難得她捺得住性子,要換成旁人,嫁來吃苦,有錢還不能用,早跳起來罵他刁鑽了。


    於是他話鋒一轉,改問:「你呢?有沒有什麽要求?」


    她想了又想,還是搖頭,「沒有。」


    想起來……很不平等。


    他又是一陣氣虛,連忙自己開出一條保證,「我會將兩個孩子視如己出。」


    「嗯。」她不甚在意地應和,像是壓根兒未曾懷疑過這一點。


    「還有、還有……」她這般淡定無所求,他倒詞窮了。


    「穆陽關。」所幸,她淺淺地接喊一聲,化解了他的窘境。


    「什麽?」


    「我會盡我所能,當你心目中的好妻子。」低淺的話語,卻沉得有如蘊含無盡重量,許諾般鄭重。


    他並不曉得,她是用了多少淚水、相思與椎心痛楚,才換來說這句話的機會,隻是默默聽著,心房鼓動,汩汩流動著暖意。


    「……嗯。」言語仿佛已成多餘,他安靜地感受她的誠摯,作下決定後,直到這一刻,才真正感受到,這個抉擇,他作對了。


    穆陽關先是去了一趟陸家,這一回,已經不若上回登門時那般,急著把事情解釋清楚,到了這地步,解不解釋已經無所謂。


    迎上陸想容眼底滿滿的不諒解,他受了下來,即便她此刻恨他入骨,那也是應該的。


    「我們——就這樣了吧。」


    她一愣,震驚地瞪住他,「你說什麽?」


    「這些天,你應當也聽得不少了。」關於那些暗渡陳倉、月下幽會諸如此類的傳聞,她要將他看得多下流不堪,他都不意外。


    「你不解釋?」


    「一開始,我想,不過現在——」既然已經作下決定,就沒什麽好說了。


    他取出那方她親手所繡的帕子,物歸原主。


    「穆陽關,你這渾蛋!」她傷心氣極,帕子用力扔向他,「我沒懷疑你啊!我知道你的為人,他們說的我一個字都不信,隻要你解釋、隻要你說,我一定會信你的,你為什麽連哄哄我都不願意?!」


    她知道這件事一定有內情,可是哪個女人遇上這種事會不生氣的?她是鬧著別扭,要他來哄哄她,測測他有多在意她,並且保證下回會小心,不再對不起她……


    她心裏頭也惶然啊!是她主動靠近他、是她先示好的,他的喜愛一直都溫溫淡淡,淺薄得像是一陣風吹來便會消散,她從來不曾踏實過。


    可她沒想到,自己在他心裏如此不重要,他連一絲努力也不曾,便輕易將她給舍了。


    「問題是,我的確做了,背後原由說得再多也改變不了事實,女人貞節何其重要,你會不懂嗎?」


    「她是寡婦——」


    「寡婦就該任人輕慢?」有過一個男人,不代表她的身子就可以不被尊重,她是受他連累,連自己也給賠上了,他能當沒這回事嗎?


    「我必須要對她負責,容兒,也許是我們緣份不夠深,結不成夫妻,你——再看看別人吧,或許將來會有更適合你的良緣。」


    「穆陽關,你真的好可惡!」說得冠冕堂皇,不過就是為了掩飾他的私心!


    他的心早就偏了,如今也不過是順水推舟,否則為何被犧牲的是她而不是那個女人?這一切根本就是借口!


    穆陽關不語,受下了她的指責。


    他知道她會氣、會怨,但時間終會衝淡一切,也許一年半載、或許更短,三、五個月後,她又會是那個愛笑、活潑的陸想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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