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別了兄長,回到家中,她要去張羅吃的,被他一把抱住。


    她動不得,疑惑地問:「你不是還沒吃?」


    原來她聽到了。


    他沒放手,將臉埋進她頸際,微悶道:「我不是要你回來當煮飯婆的。」


    壓根兒就沒那個意思。


    飯他也可以自己煮,他隻是想要她待在他看得見的地方,什麽都不做也好。


    「我知道。」安撫地拍拍他肩背,「放開吧,讓我去煮飯。」


    放是放開了,人卻杵在灶房裏,目不轉晴地瞅著她。


    原來,這就是家的感覺,她一回來,整個屋子都暖了。


    他也不懂,明明是新婚,怎會有那麽深的眷戀?一刻不見她,心頭便悶得發慌,好似隨時會失去她似的,怕她就這麽消失了,不回來了。


    這究竟是哪來的荒謬念頭?他們明明成親了,有名也有分,她已是他的妻,為何還會有那麽強烈的不安?


    「你去好久。」等他發現時,委屈的小抱怨已然出口。


    「嗯,請大嫂教我怎麽做衣裳,花了一點時間。」聽說大哥的衣服多數是出於大嫂的手,他說過,想要一個像大嫂一樣,事事為丈夫設想的好妻子。


    他聲音一啞,「你其實——不必為我做這麽多。」


    她仰眸,音律仍是淺淺的,「但是我想當你心裏的賢妻。」


    「你——」他吸了吸氣,壓回胸口那飽滿的情緒,「你一直都是啊!」


    成親一個月,原則上來說,還在新婚期間,應當要耳鬢廝磨、恩愛無限才是,不料卻在這一日。爆發了兩人婚後的第一次衝突。


    傍晚時分,下起了雨。


    莫雁回忖度著,他回來會不會淋了雨,一方麵又記著他要她別再去的交代——


    兩相衡量一番,她還是撐了傘,前去接他。


    不開心是一回事,淋雨生病又是一回事。


    她知道這一去,必會再弄得大夥兒都不舒坦,陸想容的心情她也能理解,但丈夫是她的,要說痛,她又何嚐不是痛徹心腑?


    倔性子一起,也不管他的交代,就是要去。


    所幸,他見了她來,並沒有露出不開心的樣子,趕緊拉了她到簷下避雨,抬起袖子殷勤為她擦拭臉上、發上的水氣。


    「冷嗎?」他問。


    「不冷。」


    但他還是脫了外袍,往她單薄的身子圈裹住,「等我一會兒,裏頭收拾好就一起回去。」


    她溫馴點頭,站在門簷下等他。


    裏頭是陸想容的地盤,她不進去,免得讓誰再有微詞,拉攏他的衣袍,這裏自有一方溫暖。


    隻是,她不尋釁,問題也會不招自來。


    那個埋在他們婚姻之間未燃的引信,是陸想容,避而不談,並不代表不存在。


    那女孩就站在不遠處,與她對望。


    誰都說,陸想容是個單純而無心機的女孩,是的,最初是的。


    可一個人的眼神騙不了人,最初那片純淨,染上了憤怒、不甘、怨懟的色彩,然後開始變了質。


    她知道,也看見了,隻能保持距離,不去招惹。


    陸想容走向她,她不是弱者,自然不會退,隻是定定地回視。


    「你為什麽一點都不心虛、不愧疚?」陸想容很努力,想要在那張臉上找出一點點的不安,可是,沒有!


    愈是平靜無波,她就愈恨!


    難道奪人所愛是理所當然?


    難道她的心痛、心碎、是活該?


    難道、難道這一切,她都沒感到絲毫對不起她嗎?


    村子裏才多大?即便阿陽哥有心避免,她多少還是會看見、曉得這對夫妻有多恩愛。


    她會在清裏送他出門,會在閑暇時牽著手漫步溪畔,會溫存肩靠肩,說說體己話,他還會為她添衣,就像剛剛那樣,好關懷地怕她冷了、凍了……


    這些原本該 是屬於她的!是她的男人、她的幸福!他們愈好,她就愈恨、愈無法說服自己看開——


    「如果我說,他本來就是我的,你聽得進去嗎?」


    「你不要臉!」搶了她的男人,還如此理直氣壯!陸想容一怒,揚掌就要揮去。


    莫雁回自是沒理由挨這一掌,一抬手,擒住了腕。


    要論資格,他是她孩子的父親,說她奪人夫那是牽強了,她沒有虧欠她,不挨這一掌。


    「我本想與你好好談談,陸想容,無論你信不信,我與他相識得很早,比你更早,是我先傷了他,才會有他與你這一段,我對你很抱歉,但是對他,無論何時我都不會收手,我們的糾葛不是你能想像的,如此說,能夠讓你釋懷嗎?」


    釋懷?她要如何釋懷?


    既然傷都傷了,為什麽不徹底走遠一點?她當男人是什麽?隨她要拋棄就拋棄,丈夫死了才又想起舊愛的好,如此任性又自私,把男人當玩物,她的心碎與傷痛顯得更不值!


    莫雁回鬆了她的腕,陸想容張口正要說什麽,眼角瞥見跨出門外的穆陽關,索性順勢往後一傾,跌入雨幕中。


    他臉色一變,快步上前,「雁回,你這是做什麽!」


    她做了什麽,不受辱挨巴掌,她有做什麽?


    陸想容跌得一身泥濘,地麵碎石劃傷了掌,鮮血直流,她抱著膝,好委屈、好無助地哭泣。


    「你搶都搶走了,還怕些什麽?我沒要搶回阿陽哥,隻是想請你進去坐坐而已,你不用這麽仇視我……」


    到底是誰仇視誰?莫雁回感到可笑。


    他也沒讓她有多言的機會,抱了人進屋,臨走前瞥向她的那一眼,她便知,什麽都不必說了。


    自古以為,女人總是先示弱的就贏了,尤其人家哭得梨花帶雨,無盡淒楚,她站得直挺又硬骨,不溫順也不柔弱,永遠隻能扮演加害者的角色。


    他在裏頭待了很久,久到她雙腿都站得僵了,原本不覺寒冷,如今卻覺絲絲寒意沁骨,抖瑟得心都顫了。


    他總算走出那道門,沒多說什麽,撐著傘與她一同返家。


    他不談,不代表她願吞下這冤屈,方才在裏頭,陸想容想必少泣訴得頗精彩。


    「你是怎麽想的?」


    穆陽關將傘擱在門邊,回身,斟酌了下詞匯才開口,「我和她,不會有什麽,你可以試著對她和善些嗎?」


    「你真信她?!」


    「我沒信誰。」頓了頓,「我隻看見,你擒著她的掌,推了她。」


    原來,這就是他對她的了解與認知。


    他已有先入為觀的認定,還能再說什麽?


    所謂的眼見為憑,也不過是自我主觀,他的心是偏陸想容,認為那個善良純真的女孩,不會耍心機、不會騙人。


    她點點頭,很平靜地吐出幾個字,「穆陽關,我這混賬!」


    一整晚,她沒再開口。


    晚膳照煮,該忙的家務,沒一項落掉,獨獨不與他說話。


    上了床,背身而睡。


    穆陽關看著她擺明要氣他的冷淡背影,也惱了,索性也側過身去,來個相應不理。


    一整晚,背對著背,各自獨眠。


    隔日清晨醒來,依舊有熱騰騰的早餐,鐵架子上的熱水及巾子都擱著了,妥貼依舊,隻除了——背著身,不再送他出門。


    他心頭微悶。


    上工前,暫且先擱下家事,備了禮品到村長家致意。


    無論真想為何,兩人起衝突,最後受傷的是想空,這是不爭的事實,鄰近不少人都目睹了,他若不代表妻子道這個歉,往後她隻會更難做人。


    村長對此事頗不諒解,要不是果園裏少不了他,早早便要他走人了,也不會有那麽多事發生。


    想容倒是沒計較什麽,隻說她沒別的相法,請對方別如此防備她,事情過去也就沒事了。


    總之,這事是暫時告一段落了,回到家裏,也不知她是有反省過、自知理虧還是什麽的,僵個一天,也像沒事一樣,絕口不再提起此事。


    日子依然平平靜靜地過著,夫妻倆同心撫育孩子,閑時牽著手在田野邊散散步、星空下靠著肩說說體己話。


    如今有了妻兒,肩上多了養家責任,每月拔出來給大哥的銀兩少了些,但無論如何是不能不給的,對此,她倒也沒說什麽,總之他交付多少家用,家中收支她記著賬,量入為出地支配用度,就是能讓她轉出法子來,賢慧持家。


    大哥說,她是個好女人,他自己也覺得,娶到她是前世修來的福氣。


    這樣的女人明明能夠過上好日子,卻跟著他簡樸度日,不曾埋怨過一句,荊釵布裙,怡然自得。


    時序即將入秋,他們成親也將滿三個月。


    這一日,他休假帶著孩子回大哥那兒走走,他抱著長子,在園子裏陪青青玩,莫雁回被大哥叫了進來,遞給她一隻瓦罐。


    「這是?」


    「阿陽給的,每月領了薪俸都沒忘記要給。」


    「那是他的心意。」她就要推回,又被他強塞到手中。


    「我隻是代他收著,本就是打算他成了親後,再交由他媳婦發落,我也知道你手頭不缺這個小積蓄,可你和他,我都是看著過來的,性子不會不了解幾分。」他那弟弟絕不會用她的錢,而她應了他,也必會信守承諾,不做陽奉陰違的事。


    「他要知道,會怪我的。」


    「他敢怪?你說一聲,我讓他跪廳口。」


    「……」她笑出聲,那男人真的會去跪。


    與他談完,回到園子裏,正巧聽見穆陽關與小侄女親親愛愛地靠在一起,分享他們的小秘密。


    她沒作聲,悄悄將兩人的對話盡收耳內。


    「青青,你最愛誰?」


    「叔叔!」好一個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這孩子有前途。


    有人偏要壞心眼,戳她的底,「爹娘聽了會好傷民吧?」


    「唔……嗯,最愛爹,然後是娘,叔第三好了。」


    「那孫大叔呢?排哪兒?」


    「唔……嗯……」又為難了,不過這回是扳著手指,愈扳愈多要,扳不哆還錯他的手來數。


    「這麽後麵啊?青青不喜歡他嗎?」那個人可是滿口把親爹掛在嘴上呢,好深厚的「血濃於水」啊。


    「不喜歡。」那個孫大叔隻會來她家蹭食,也沒一句謝,爹都受了人家好處要道謝的,孫大叔的爹一定忘記教他了。


    「那你自己去告訴爹,不要讓他來,青青討厭他不是嗎?」


    「對!」被誘導的小丫頭,當下說風是雨,立刻付諸行動。


    身後,莫雁回睨他,「你這樣教孩子的?」


    被撞破小人行徑,他也不心虛,「你是我『內人』。」所以不能扯他後腿,向大哥告密。


    穆陽關可沒兄長的仁厚胸襟,顧什麽血緣親情,人家是來親近女兒的嗎?


    「……」到底誰說他正直的?還是有慕容略那種暗著來的心機,隻不過看用在何處罷了。


    那人存心利用大哥仁善,他耍的手段是為了維護家人。


    「如果我和孩子被欺負了,你也會這樣護著我們嗎?」


    「當然。」他答得毫不遲疑,他的家人,他必全心護之,不教他們受到外界欺辱。


    隻是,他沒想到這句承諾言猶在耳,不過半日,便受到嚴峻考驗。


    偷得浮生半日閑,一家子逛了市集,給孩子買了幾件小衣裳。


    她說:「別學浪費錢了,孩子還用不著。」


    他回她。「孩子長得快馬上就穿得上了,瞧,它多好看,穿在孩子身上一定更討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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