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膚色白皙、鼻子挺俏,粉嫩的唇像是胭脂無意抹上的一縷薄痕,為一張精致的臉掃上畫龍點睛的一筆。


    任守一看著她的身影消失在轉彎處,尚不知道自己在心裏將她的每一處美好都牢牢記在心裏、一次又一次刻劃回想的行為,其實已超乎常情。


    畢竟在她之前,他從未對一個女子這樣在意過、上心過……


    「任兄?任兄?」


    突然一道喊聲在耳邊響起,讓任守一從那恍神的狀態中回過神來,他有些抱歉的看了看身邊的友人,「抱歉鄭兄,是我一時走神了。」


    那人笑了笑,也沒多說什麽,隻以為他是前些日子出遠門還沒歇息夠,今日又太早出門的緣故,兩人又繼續聊起天。


    喝了一壺茶,兩人起身離開小茶寮,走之前任守一又忍不住回頭望了望半山腰那座若隱若現的鐵檻寺,有些遺憾的想著,假如還能相見的話,應該叫住她的……


    頓時,他被自己猛然出現的念頭給嚇了一跳,接著失笑的搖了搖頭,笑自己多想了。


    相見又能如何?他的親事已定,兩個人未來的名分也就是姊夫和小姨於,這已經是鐵錚錚的事實。


    他不再回頭,隻是在心中深深歎口氣後,把那番心思給壓到心底的最深處。


    人生隻恨,相見恨晚——即使這隻是他一個人的執念。


    沈蔓娘照例在誦完經後,點了祈福燈,又捐了些香油錢,才轉身離開大殿。


    若依往常的慣例,她向來不會耽擱片刻,而是直接回府,偏偏今日她並不是那麽想早早回去,說實話,她不想看沈柔娘母女倆那奇怪的討好舉動。


    大殿外總是會留一個負責迎客送客的小沙彌,他見沈蔓娘像是沒有打算立即下山的樣子,便小心問著,「女施主可要在小寺附近逛逛?」


    沈蔓娘想了想,自己也許久沒在外頭走動,便輕輕點了點頭,並稍稍低頭看著他,示意小沙彌繼續說。


    她不是不能說話,隻是嗓音變成那樣粗啞難聽後,如果非必要,她已經很少在外人麵前開口,久了也就成了習慣。


    小沙彌不以為意,而是自顧自的說了起來,「我們寺裏雖然沒有什麽名川古跡,但是後頭放生池的石壁和碑林也是一絕,女施主不妨去看看,那裏人少,平常幾乎不見人走動,很是清幽。」


    小沙彌也不說其他什麽桃花林之類的去處,直接就把寺裏最沒人煙的地方說了出來。


    這個女施主每每來皆認真的誦經點燈,比他念經的時候還心誠,他想她應該是會喜歡那些清靜去處的人。


    沈蔓娘朝小沙彌點點頭以示感謝,然後一個人慢慢往寺後的小路走去,真打算去見見這寺裏的其他風景。


    看著她離開的背影,小沙彌忍不住搖了搖頭,低聲咕嚷著,「原來真有人年紀輕輕就像師父那樣老氣沉沉的啊!」


    才剛說完,他的腦袋瓜子就被賞了一個栗爆,小沙彌吃痛的轉過頭,一見到打他的是一個白須冉冉的老和尚,頓時委屈的說:「我又怎麽了我?師父怎麽老打我啊!」


    老和尚睨了他一眼,沒好氣的說:「又在那裏嚷嚷著什麽呢!還不趕緊做午課了。」


    「阿彌陀佛!這就來了!」小沙彌裝模作樣的說著,然後頭上又被賞了一顆栗爆。


    老和尚摸著胡子看著他勵牙咧嘴的模樣,心中忍不住歎氣,雖說這孩子還沒有個和尚樣,但是若真像剛剛那個女施主那樣,年紀輕輕卻有一副看透世事的沉寂模樣,他也是不忍心的。


    那模樣明擺著不是天生的,而是讓後天世事紅塵的艱苦給打磨出來的,隻是不知道是哪家千金受了多大的苦楚才磨成現今這個樣子。


    老和尚心中雖有些疑問,但活到這把年紀了,也明白有些事情是不能多間,隻好持著小沙彌進寺裏誦經去,把心底那些雜念拋開。


    畢竟人生雖多苦,但是那苦卻多是心中執念所致,假如放不下,便無法脫離,隻希望那位姑娘能夠自己看開這點。


    另一邊的沈蔓娘順著綠草茵茵的小路一路往後山走,穿過了一片矮樹叢之後,在一片石壁後,終於看見那小沙彌所說的放生池和石壁碑林。


    剛穿過石壁,隻見一汪清澈泉水從山岩中傾瀉而下,泉水匯集在下頭大約丈餘的潭子裏,裏頭可看見蓮葉片片,偶爾還可見幾尾帶著鮮豔鱗片的魚兒在水裏頭穿梭來去。


    池子邊立了一塊塊的石碑,有些刻上經文,有些則刻有古人留下來的文章,蒙刻在石頭上的字,經過多少年來的風吹雨打,多多少少有些磨損了,幸好這無損於後人欣賞,反而替那一塊塊石碑增加了不少曆經風霜的痕跡,別有風味。


    對於那一汪清澈的泉水,沈蔓娘隻是隨意掃了一眼,隨後挪動腳步走進那一片密集交錯的碑林之中,一塊塊慢慢欣賞,偶爾看到自己有興趣的,就停了下來,也不管會不會弄髒自己的手,便伸出手指隨著石碑上的刻痕,輕輕描繪。


    她不知道自己在碑林裏花了多少時間,隻知道當自己回過神來時,即使還戴著帷帽,也覺得臉上火辣辣的有些難受。


    沈蔓娘站起來的時候覺得有些暈眩,腳步有些虛浮,卻還是強撐著往前走,一直走到了剛剛的潭水邊,才蹲下身來想洗去手上的泥塵。


    隻是剛蹲下、低了頭,頭頂帷帽上的麵紗就有些礙手礙腳的沾濕了不少,她便空出一隻手想把那麵紗給稍稍撩開,不料一個男人的聲音突然從後頭響起,她陡然一驚,腳下一滑,整個人重心不穩的就這麽跌入潭子裏。


    隨著那一聲落水聲,任守一整個人都糟了,楞了一會兒,才連忙衝上前去,打算跳進潭子裏救人。


    這潭子看起來雖不深,但是也有快半個人高,更何況這潭子裏長年養魚、養蓮,幾乎從未清過潭底,底下的汙泥想必也是厚厚的一層,本來人在水中就難以施力,更何況是踩著滑腳的一攤泥潭?


    沈蔓娘剛跌入水中的時候,一時驚慌之下,腳還蹬了幾下,卻隻把潭泥給瞪了起來,讓潭水變得混濁不已,自己的眼睛頓時也變得又痛又刺,整個人隻覺得沉重的水拉著衣服讓她往下沉……忽然,一個溫暖的懷抱和一雙有力的手臂從她身後將她托起,她自然而然往那溫暖的地方靠去。


    任守一一下水便在混濁的水裏著實找了好一番,所幸潭子並不大,他終於抓到了她的衣裳。


    好不容易等到兩個人一身狼狽的上了岸,沈蔓娘被他翻了身子半趴在地上,整個人無法控製的吐著髒水,一雙眼因為染了汙物而發紅,小臉更是白得可怕,身子抖抖瑟瑟的,看起來好不可憐。


    任守一看著她,心裏又心疼又愧疚,沒想過隻是喊了她一聲姑娘,竟會嚇到她,害她跌進潭水裏。


    其實這時他本應跟著友人下山了,但心裏總記掛著那抹倩影,便心血來潮的決定上山走走、散散心,不料能再遇見她。


    再相遇,他忍不住閉口喚了她,誰知——「姑娘,你還好吧?」她那淒慘的模樣讓他十分擔憂,不禁關心的問著。


    沈蔓娘隻覺得五髒六肺好像都要讓自己給吐了出來一樣,偏偏還是覺得嘴裏都是那潭水底的爛泥味。


    八、九月的天,已然入了秋,雖說平常不感覺冷,但是身處在這山裏,全身又泡了水,被這山風一吹,她也忍不住全身蜂縮、顫抖著。


    種種的不適讓她對於那個救自己一命的恩人的問話,一時之間沒有反應過來,又被多問了幾次之後,才終於蒼白著一張臉、搖晃著身子打算站起來答謝。


    「多多謝這位公子了!我……我沒事!」她很想表現出一點都沒事的樣子,但是那蒼白的神色、一身的狼損,讓她的話大大打了折扣。


    原本就沙啞的聲音因為剛剛幹嘔的關係更顯得粗嘎難聞,她不禁越說越小聲。


    任守一如果真的隻是純粹路過救人,那麽他就應該就她的話順勢接過這感謝後,頂多將人送到寺裏有人煙的地方,便可直接轉身瀟灑離去,隻是不說剛剛似乎是他猛然出聲才讓她跌進潭子裏的,就是看在這個人是她的分上,他也不忍心就這麽直接離開。


    想著,他解下身上還穿著的外氅披在她身上,輕聲說:「姑娘不必謝我,說來是我驚擾了姑娘,才會害姑娘不小心落水,本就是我的不是,收了這感謝不是讓我無地自容嗎?」


    沈蔓娘一聽這話,又仔細聽了聽這聲音——的確是她落水前聽到的那聲音,頓時沉默不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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