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了,她的確會唱歌,隻是她不知道自己的歌聲能否登大雅之堂。


    小時候,她在外祖母家常聽窗外的采蓮女唱些民間小調,清脆婉轉十分動聽,聽看聽著,她便學了起來。


    “那麽妾身獻醜了。”周夏瀲清了清嗓子,顧不得許多,朗聲吟唱,“一片紫竹輕輕搖,冬少夢中誰吹蕭。花落有幾度,花開有幾朝,難忘家鄉紫竹調——”


    她許久不曾高歌,起初嗓音尚有片刻凝滯,但越唱越亮,仿佛黃鶯出穀悅耳,池魚得了溪潤,曠野中聞見花香。


    一曲終了,她忐忑地看著四周,隻見諸人皆是驚訝的表情,似乎沒料到她真會唱歌,而且如此悅耳。


    “儷妃好歌喉。”莊皇後合笑額首道,“本宮記得欣嬪也會唱曲,隻是嗓音沒這般清亮婉約。”


    “欣嬪姊姊的歌聲醇美綺麗,動人心弦。”瑩嬪仍是不服地爭辯,“皇後娘娘若不信,可叫欣嬪姊姊亦獻曲一首,絕不比儷妃娘娘遜色。


    “妾身最近感染風寒,嗓子啞了。”欣嬪卻溫言婉拒,“容妾身日後再為皇後獻藝吧。”


    “無論如何,今日儷妃一首‘紫竹調’,深得本宮喜愛。”莊皇後伸手招她,“來,儷妃,坐到皇上身畔來。”


    周夏瀲躬身施禮,徐徐步上台階來到趙闕宇身側。他正對她微笑,眼眸意味深長,耐人尋味。


    今日這一切,是他布的局吧?但他怎麽知道她會唱歌的?


    看來,他對於她的了解,遠比她對於他的,多得多……


    清晨的禦花園格外清爽,晨曦之中一花一草皆呈現嬌嫩之色,仿佛可以滴出水來,四周有著紗一般的透明淡霧,使花園宛如仙境。


    周夏瀲由兩個宮牌伴著,輕掃著花瓣上的露水。從以前她都會收集幾甕沾了花息的露水,以供泡茶之用。


    “南有喬木,不可休思。漢有遊女,不可求思。漢之廣矣,不可泳思。江之永矣,不可方思——”


    一道飄渺歌聲不知從何處傳來,周夏瀲聽得有些發怔。


    她自恃歌聲還算拿得出手,但與此人相比,實在難登大雅之堂。對方嗓音不僅清冽醇美,更難得的是高亢處仍細膩悅耳,實在令她望塵莫及。


    “給儷妃娘娘請安——”身後忽然有人出聲。


    周夏瀲回眸一看,卻是餘惠妃向她行禮,她連忙上前將她扶起,頗有些不好意思道:“姊姊入宮比我早,跟皇上的感情亦非我能相比,不必如此客氣。”


    餘惠妃微微地笑答,“話雖如此,但該盡的禮數還是要盡的。儷妃也不多睡會兒,怎麽起得這樣早?”


    “我在家時已是如此,並不貪睡。”周夏瀲回答,聽見那婉轉歌聲尚未停止,不禁問:“這是何人所歌,如此動聽,宮中的歌婢嗎?實在令人聞之驚豔,如天篇一般。”


    “看來儷妃毫不知情,”餘惠妃神秘的莞爾一笑,“這便是欣嬪在練嗓啊。”


    “欣嬪?”她大為驚訝,“昨日欣嬪不是說感染風寒,嗓子啞了嗎?”


    “人家說什麽你就信什麽啊,”再度笑了,“當時皇上那般護看你、稱讚你,欣嬪傻了才會與你搶風頭,不怕皇上生氣嗎?”


    周夏瀲瞪大眼睛,沒料到事實竟然如此。


    “相反地,瑩嬪那般公開為難你,才叫不知趣呢”餘惠妃搖頭無奈道,“她年輕,沉不住氣,怕你分了她的恩寵,可這般胡鬧才真會讓皇上與她生分了”


    “聽說瑩嬪是皇上跟前第一的可心人……”說看,卻發現自己的心尖有一絲酸澀,這在從前,是未曾有過的。


    “跟儷妃相比,瑩嬪算得了什麽呢?”餘惠妃卻道,“皇上哪裏會像待儷妃這般待瑩嬪?別說剛入宮就封妃位,就連平時愛吃什麽、玩什麽、擅長什麽、不喜歡什麽,皇上都打聽得清清楚楚呢。”


    “我會唱歌的事,好像是沒幾個人知道……”周夏瀲喃喃地說。


    “聽聞皇上曾經到周丞相家飲酒,在院子裏偶然聽到有少女婉麗而歌,從那時起,皇上就知道儷妃有一副好嗓子了。”


    “什麽時候的事?”她沒有一絲記憶。


    “從前吧,大約幾年前。”餘惠妃也不太清楚。


    所以,他從那時候起就知道她、注意她了?周夏瀲前思後想,覺得不太可能。


    從小她不過是被人輕視的傻丫頭罷了,哪裏能得到他的青睞呢?。


    “儷妃若不厭棄,我倒有幾句話,想對儷妃直言。”


    “姊姊但說無妨。”她連忙額首。


    “皇上心思複雜,我入宮多年也不曾揣測明白,不過,既然恩寵就在眼前,儷妃為何不好好珍惜,要跟皇上鬧瞥扭呢?”


    “鬧瞥扭?”周夏瀲錯愕不解,“姊姊這話好生奇怪,我縱有天大膽子也不敢啊。”


    “可皇上現在每日服用綠豆等祛火之物,夜涼了還用冷水沐浴……”餘惠妃悄聲道,“儷妃為何要拒皇上於千裏之外?”


    “啊?”她想了又想,怎麽也沒聽懂對方話中合意。


    “唉——”餘惠妃不由得失笑,“都說儷妃還是個孩子,果然如此。教習嬤嬤沒告訴過儷妃嗎?男子欲望得不到宣泄,該有多傷身?”


    周夏瀲霎時雙頰緋紅,心中波濤澎湃,羞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我哪裏敢……是皇上他……”她支支吾吾,片語難吐,“宮裏這麽多嬪妃,就算我……也可到別的宮去啊”


    “是說,皇上現下眼中唯有儷妃你了。”餘惠妃歎道,“縱使你不願睬他,他也不想找別的嬪妃,這麽些年來,還不曾見他對誰如此用心。”


    周夏瀲一時無語。一直以為趙闕宇寵她愛她,不過是尋常帝王恩情而己,但他居然甘心為她至此……她到底哪裏好?到底是什麽原因,讓他情深至此


    說起來,大婚之前他們不過隻有一麵之緣,即使她美若天仙,也不至於讓一個君王沉迷至此吧?


    不對,一定還有什麽別的原因,她不知道的、埋在他心底的,秘密……


    “多謝姊姊對我直言。”周夏瀲清了清嗓子,問道:“敢問姊姊,為何要對夏瀲這般好?”


    “在這宮中,妃嬪之間也是拉黨結派的。”餘惠妃似乎也不隱瞞,“皇後先不必說,瑩嬪、欣嬪、昭嬪如今已結成一線,唯我孤立無援,而我從前小產時末調養妥當,太醫說難以生育,後半輩子真可謂無依無靠了一儷妃若願與我交好,倒是天賜之福。”


    是了,她就知道,天下沒有白吃的筵席,非親非故的,一個陌生人何以對她如此好?


    不過,她倒喜歡餘惠妃這般坦蕩直言,至少讓她覺得今後在宮中還有一個可以聊天的人。


    “姊姊以後常到我宮中坐坐,”她額首說,“我也不會再與姊姊見外。”


    “將來遇上任何迷惑之事,都可問我,”餘惠妃笑道,“怎麽說我也是與皇上一同長大的,所知的自然比後來的多一些。”


    周夏瀲也微微一笑。的確,多一個朋友,總是好的。


    回到棲雲宮的時候,她聽見趙闕宇在彈琴。


    他下了早朝,換了常服,褪去了帝王威儀,變成讓她倍感親近的男子。


    周夏瀲輕輕走過去要向他請安,他抬眸看到了她,卻未停止撥動琴弦,隻微微一笑,以眼神示意她坐到近側。


    她乖乖倚到他身畔,傾聽他的琴音。


    趙闕宇此曲彈得並不精妙,周夏瀲覺得跟自己的二妹相比還稍遜一籌,難得的是曲中自有一種沉穩磅磚之前峙,氣象萬千,果然有帝王之勢。


    一曲終了,他側眸望著她。


    “聽說瀲瀲采了花上晨露,要為聯飽茶?”趙闕宇笑問。


    “皇上如何得知?”話一出口,她便覺得自己傻了一不提他來她宮裏一問便知她行蹤,就說他一直這樣關注她,還有什麽會是他不知道的?


    “瀲瀲晨起不練嗓嗎?趁著聯在撫琴,不如高歌一曲吧。”他撥著琴弦又道。


    周夏瀲思忖片刻,終於吟唱,“南有喬木,不可休思。漢有遊女,不可求思。漢之廣矣,不可泳思。江之永矣,不可方思——”她學著早上聽見的歌聲唱。


    趙闕宇停下琴音,似笑非笑。“瀲瀲,這不是你的曲風吧?哪兒學來的?”


    “方才聽欣嬪所歌。”她回答。


    “瀲瀲,你調皮了,”他捏捏她下巴,“這可不像你啊,有話為何不直說?”


    “妾身聽欣繽的歌聲才知道,皇上待妾身這樣好。”她合蓄地答,“若是沒有皇上,妾身還真以為自己是這宮裏唱歌唱得最好的。


    “你的確是。”趙闕宇握住她的手,“在朕眼裏,一千、一萬個欣嬪都比不上你。當初,朕就是覺得她的嗓音與你有幾分相似,才留她在身邊。”


    “皇上幾時聽過妾身唱歌?”周夏瀲忍不住問。


    “當年朕還是永寧王的時候,有一次到丞相府作客,聽過你唱歌。”他深深望著她,露出一抹回憶之色答道。


    “妾身為何不知?”她輕燮起眉。


    “你唱得很投入,朕也沒敢打擾,聽了一曲便走開了。之後,朕就老想著再聽聽你唱歌,可惜一直沒機會。”趙闕宇笑著說:“如今總算天償所願,朕現在可以與你朝夕相對,想什麽時候聽你唱,就什麽聽。”


    “妾身唱的歌哪有這般好,值得皇上念念不忘……”她心下湧起一股感動,靠在他的肩頭。


    兩人有片刻沉默,仿佛,在聆聽彼此的心跳聲。


    “明日朕陪你回丞相府,好不好?”他忽然說。


    “明日?”她不解。


    “民間都說三朝回門,”趙闕宇笑道,“明日可不正巧三天了?做丈夫的自然是要陪妻子回家一趟的。”


    他身為帝王,何以纖尊降貴至此,讓她霎時無言,胸間蕩出一圈圈漣曲。


    “皇上,明兒個讓教習嬤嬤過來伺候,好不好?”周夏瀲忽然提出。


    “好端端的,傳教習嬤嬤做什麽?”他詫異地看看她。


    “妾身一定有什麽沒學好,讓皇上厭棄了。”她聽見自己聲音越來越低,連自己都快聽不清。“否則,皇上為何寧可飲些祛火之物,也不肯……親近妾身?”


    他一怔,隨後明白其中合意,不由得哈哈大笑。


    “朕隻是覺得來日方長,不必急於一時。瀲瀲始剛剛入宮,定有許多不適,朕是相心等你習。噴些再說——”他湊近她耳邊低語,“若你嫌朕冷落你,今晚就可。”


    周夏瀲感到雙頰火燙,再也答不上一句,隻能把頭埋得低些,再低些。


    他攬住她柔軟的身子,唇吻近在咫尺,但終究沒有落下來。


    “瀲瀲,你還是這麽緊張——”他的聲音異常低醉,“叫朕如何舍得——”


    她閉上眼睛,微顫著期待即將發生的事,然而,事情卻依然沒有發生。


    她覺得自己仿佛是他匣中的一顆珍寶,不到萬般難耐,他舍不得碰……


    周夏瀲還是第一次感到自己在家裏的地位如此重要,從前父母雖然寵她,言行間卻也十分看不起她,但此時此刻,全家上下那小心翼翼的態度,讓她覺得自己真的是被視若珍寶。


    假如沒有趙闕宇,或許她永遠也得不到這樣的重視。望著身旁牽著她緩緩入席的男子,她由衷感激。


    周家的親戚仿佛一夜之間從地裏冒了出來,周夏瀲記得,就算是從前逢年過節的時候都沒這麽多。她再傻,也知道那些人是為何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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