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射傷你臉的,朕一定會查出來,替瀲瀲你討個公道。”他語氣忽地冷峻,接著又變得調皮,“至於打下那雀兒的嘛……”


    他又笑了,笑容像個惡作劇的孩子。


    “你以為,朕真會帶別的妃嬪去狩獵嗎?”他一臉神秘道。


    這話,是什麽意思?難道是他指使人打下了那雀兒,讓她揀了便宜?


    這一刻,她隻知道,不語,是最好的話語。


    趙闕宇啟程往秋狩之前,丞相府傳來一個天大的好消息一江映城與周秋霽正式訂親。


    聽聞,是由皇上大力撮合這樁姻緣,原本周丞相還有些猶稼,但既然天子從中牽了紅線,似乎也找不著理由再推托。


    聽聞,江周兩家舉辦了盛大的訂親儀式,奢靡華美,驚動京城,周秋霽一時間成為羨煞別人的待嫁新娘。


    訂親的第三日,周秋霽入宮謝恩,周夏瀲特意屏退了宮人,牽著妹妹的手步入內殿,說些體己話。


    “大姊——”她擔心地看著她臉上的傷痕,“聽聞大姊受了傷,可還好嗎?”


    “不過劃了一下,太醫說無礙。”她撫了撫麵頰,微笑回道。


    “那幕後主使還沒找著嗎?”周秋霽輕皺起眉,“到底是誰想暗害大姊?爹娘都很擔心你在宮裏的處境呢。”


    “有著皇上的底護,哪裏用得著擔心呢?”她倒是不煩惱,笑著說,“何況,我就要隨皇上出宮狩獵了,更不必怕了。”


    “爹娘請了名醫,配了祛疤痕的藥膏,特意叫我帶進宮來。


    “還真怕有人要毀我的臉啊。”周夏瀲覺得爹娘太過操心了,


    多,我都記不住了。”


    周秋霽取出一隻藥盒,“宮裏的太醫到底沒有相熟的,爹娘不太放心。”


    “你瞧瞧,自我出了意外,這裏都快成了藥鋪,隔三差五便有藥膏送來,名目種類繁多。


    她打開一個櫃子的抽屜,果然藥香撲鼻,形形色色的罐子滿滿擺放在內。


    “這是什麽?”周秋霽好奇的打開一個個盒子瞧瞧,被一盒子紅丸引去目光,輕輕拈起一顆,氣味聞起來格外芬芳。


    “哦,這個啊……”周夏瀲卻臉紅了,“惠妃遣人送來的,說是給我調養身子用的……”


    “餘惠妃?”周秋霽皺眉,“大姊,你最近與她交好?”


    “宮中寂寞,餘惠妃的為人大方坦白,挺討人喜歡。”


    “這餘惠妃我也聽說過。”她想了想開口,“她是皇上的表妹,原本是要做皇後的?”


    “不錯。”周夏瀲額首,“難得她能不計較,所以封為‘惠’妃。”


    “大姊,說句實話吧,我不相信天底下有如此大度的女子。”周秋霽卻道。


    “什麽?”她訝異地眸一凝。


    “你想想,她與皇上是青梅竹馬,感情一定極深。可現在她不但沒被封後,還在宮中被冷落了多年,她心中怎可能不計較?若她真的全然不計較,那隻有一個可能一她從未真正傾心幹皇上,所以樂幹大度。”


    “或許真的如此吧。”她思村道。


    “可她若未傾心於皇上,當年大可不必委屈入宮,依她的門媚家世,負家個如意郎君那還不是輕而易舉?”周秋霽反問。


    周夏瀲一怔。如此深遠的問題,她從未細加考慮過。


    的確,將心比心,天下哪個女子能隱忍至此?餘惠妃能喜怒不形於色,昔日談時波瀾不興,實在不像一個平凡人該有的表現……


    “話又說回來。”周秋霽追問:“這紅丸到底是做什麽用的?”


    “調養身子……”周夏瀲尷尬地清咳兩聲,“有助於……綿延龍嗣。”


    “大姊可吃了?”她雙眸一瞠地再問。


    “還沒”


    皇上尚未真正寵幸於她,又何需此藥?


    周夏瀲忽然覺得有些焦躁,畢竟她入宮已近三月,自己卻仍是處子之身……


    “大姊,那先別吃吧。”周秋霽取了一顆紅丸,“待我回家尋了可靠的大夫請他們驗過再說。”


    “你啊,”周夏瀲微笑地說:“緊張過度了吧?這藥是餘惠妃所贈,上下都知道,若出了什麽事,她能脫得了幹係?”


    “防人之心不可無。”


    她搖搖頭,但由看妹妹去了。


    “對了,大姊,”周秋霽又道:“皇上帶你出宮秋狩,是去淮江一帶嗎?”


    “大概是吧。”她也不是很清楚。


    “這裏有一封信,要寄往淮江鄔子村。”猶豫了下,才掏出一封信,交給她。


    “鄔子村?”好熟悉的名字,她記得,仿佛……“奶娘就是鄔子村人吧?”


    “不錯。”


    周夏瀲愕然,“那麽,這封信……”


    “是奶娘給家裏人梢的,提了些二楞的事。”周秋霽輕歎,“二楞如今屍骨已經鹼,可是奶娘還是希望他能魂歸故裏,所以給家裏人寫了這封信,看看是否能安排棺木回鄉”


    “可是要我幫忙捎信?”她當下明了。


    “這等小事,本不該麻煩大姊你,隻是北邊好像有盜匪為患,往來書信不易,想看走‘儷妃娘娘’這層關係可以省事許多。”


    “說什麽麻煩不麻煩的,奶娘的事,我本應多盡心。”周夏瀲當即收了書信,心下浮現一片憂藍鬱色。


    她從來不覺得身為貴妃就能如何如何,但此刻她第一次發現,這層身分的確會有許多便宜。


    可惜,這樣的便宜卻勾出了她諸多傷感。


    淮江就位於夏楚與離國的邊界處,拿木豐美,四季鮮明、飛禽走獸常常出沒於此,可謂狩獵的好去處。


    周夏瀲掀起車簾往外望去,眼中充滿好奇。


    她還是第一次出京城,第一次乘坐如此寬大華麗的馬車,而夜裏休息的帳蓬,也是華美得像座屋子。


    如此行進了十數日,終於到達淮江邊上。


    這十幾日中,她不常看到趙闕宇,他似乎很忙,當與隨行大臣議事。


    不過他派來服侍她的人,卻將她的生活起居照顧得相當好,甚至與宮中無二,讓她即使在旅程之中,也不覺得有所欠缺。


    這天晚上,他們在準江邊紮營,據說明日就可到達行宮,可趙闕宇卻忽然下令暫駐於此。


    周夏瀲用完了晚膳便躺到榻上,秉燭夜讀。趙闕宇知道她素來不愛看書,便命人繪了一套圖冊供她消遣,上邊全是她喜歡的傳奇故事。


    正看得津津有昧,帳蓬的簾子卻不知被誰掀了起來,吹入一絲冷風,她打了個寒顫,抬眸時卻見趙闕宇穿著大墜走進來。


    “天氣轉涼了嗎?”她連忙迎了上去,感到他周身滿是寒氣。


    雖然入秋了,但帳蓬裏十分溫暖,她依舊輕衣薄裙,宛如身處春夏,不曾想外麵竟已變了季節。


    “在看什麽呢?”趙闕宇輕輕擁看她,取暖似的湊近著,讓她心尖微微一蕩。


    “這裏頭有一則叫<蟲胡蝶泉>的故事,甚是感人。”周夏瀲翻開圖冊,其間以工筆描繪人物花鳥,還著了濃色,看上去十分美麗。


    “瀲瀲,把你那白狐披肩拿出來。”他忽地神秘一笑,“我帶你去個地方。”


    “現在?”她一怔。


    這樣的對話好熟悉,新婚那夜,也是這般……她喜歡這樣的提議。


    “對,趁著天黑,就咱們兩個人。”他哨悄道,“甩掉那幫煩人的侍衛。”


    周夏瀲嫣然一笑,心底生出萬般興奮。的確,她也覺得整日被人前呼後擁的頗不自在,一舉一動都要謹慎無此,生怕落人話柄。


    沒想到趙闕宇天生貴胃,卻也與她有同樣的煩惱。這一刻,他們似乎又熟悉了一分。


    “走——”他牽著她的手,走出帳外。


    正值午夜時分,侍衛大都有些渴睡,趙闕宇帶著她翻上一匹白馬,居然無人察覺,兩人便這樣順順利利的溜出了營地,在月夜下馳騁。


    天氣果然轉涼了,但在他懷中,又有白狐披肩包裏,她並不覺得冷,秋風劃過她的麵頰時,甚至還有一絲暢快。


    “闕宇,我們這是去哪裏?”她低聲問道。


    這些日子他特許她喚他的名字,初時她十分不習慣、受寵若驚,可叫得久了,卻厭覺這仿佛才是他倆之間應該有的稱呼,親昵而溫柔。


    “你方才不是說那<蝴蝶泉>的故事甚是感人嗎?”趙闕宇笑道,“我便帶你去瞧瞧真正的蝴蝶泉。”


    周夏瀲有些驚訝,倒也不敢多問,隻讓他引領著,在風馳電擊中越過密林。


    銀白的月光穿過葉間,照亮景象,馬蹄漸行漸緩,忽然,她看到前方似有一片氰氦水氣。


    是霧嗎?可這三更半夜的,哪來的霧?


    片刻之後周夏瀲才看清楚一那兒竟有一汪溫泉,從密林深處噴湧而出,凝聚於此。


    而泉邊竟有一座小屋,木牆瓦蓋,樸素可愛,也不知是哪個獵戶搭建於此。


    “小時候,我在這裏住過很長的一段時間。”趙闕宇忽然道,一雙素來看不出喜怒的眸子竟流露出淡淡的傷感。


    “這裏?”周夏瀲吃驚。


    “瀲瀲,你該知道,先皇後本是季漣族族長的女兒。”


    “已故的母後?”她覺得很奇怪,為何他稱“先皇後”,而不稱“母後”,仿佛有著天大的怨念。


    “父皇當年能奪得江山,全靠季漣族的支持,所以繼承大統後,對先皇後十分忌彈,一直不曾納妃。”趙闕宇冷笑,“可惜先皇後遲遲沒有生養,父皇於是又娶了她的堂妹,便是如今的肅太妃,可她腹中依舊沒有消息。父皇為了皇嗣看想,便在這淮江行宮私納了一妃,誕下了我。”


    難怪……難怪他說,這屋子是他從前的住處,大概就是童年的玩樂之所吧?


    “其實先皇後倒也並非善妒之人,隻是她娘家季漣一族凶悍得很,聽聞行宮誕有皇子,便派出無數殺手圍困我與母妃,母妃迫不得已,帶我藏在此處。”趙闕宇提及往事,仍舊滿腹恨意。“瀲瀲,你可知道?十歲之前,我不知道外麵的世界是什麽樣的,日日隻在這泉邊,與蝴蝶作伴。”


    “蝴蝶?”周夏瀲本為他說的話感到心驚,聽到這又訝異的睜大眼睛。


    趙闕宇額首,眼中恢複溫柔的神色,隻見他從懷中取出火石,輕輕一擦,點燃一隻早就懸在樹上的燈籠,霎時,四周明亮起來。


    瞬間,不知從哪裏鑽出上百隻蝴蝶,拍動著翅膀,縈繞泉水而飛,仿佛一匹華美織錦,在夜色中越顯瑰麗。


    周夏瀲這才領悟,原來這些蝴蝶就棲睡在四周的拿叢裏,此刻受了燈光照耀,同時驚醒。


    此刻不過夜間,已有如此奇妙的景象,若換了日光之下,一定更加令人歎為觀止吧?


    “漂亮嗎?”趙闕宇輕聲道,“瀲瀲,我就想讓你來瞧瞧我打小生長的地方,我可從沒帶別人來過呢——”


    怪不得他命人停駐在這捏,原來是特意為了讓她來瞧一瞧……周夏瀲忽然覺得自己在他心中是重要的,至少,他待她與眾不同。


    “已是秋天了,為什麽還有這許多蝴蝶?”她不解地問。


    “因為溫泉。”趙闕宇邊道,邊下了馬,接看也扶她下來,“地熱讓此處四季如春,蝴蝶眷戀不去。”


    “原來如此……”周夏瀲緩步走到溫泉邊。


    她俯下身子,想伸手觸摸,卻被他喊住。


    “小心!要兌了涼水才能碰”他拉住她,“不過那後邊有個池子,本就蓄了涼水,我已命人引了溫泉注入其中,冷暖正適宜。”


    一邊說著,他一邊引領她往木屋後麵行去,果然屋後別有一番天地,花草環繞中,砌有一個清澈的池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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