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好好的家怎麽會鬧成這樣?爹娘剛過世,妻子又莫名其妙死去,連日來,媚娘鬧騰,早有惡名聲傳出去,尤其她還派人把兩個師傅給丟出大門……莊師傅還好,在鄉民眼裏,淩師傅可是月月到廟裏為貧戶義診的大好人,他們見此,能不背地批評?


    外頭已有人傳言說他寵妾滅妻、縱妾虐子,還冷言冷語道:“益於旺夫的元配被害死,莫曆升的官運也差不多走到盡頭。”


    他向來是最看重名聲的,現在可好,全讓媚娘當成狗屎踩在地上。


    詩敏仰起頭,讓父親看見自己哭腫的雙眼還不夠,跪爬到父親跟前,不停磕頭。她哭著、號著,幾乎上氣不接下氣,卻還是把滿腹委屈給說分明。


    “姨娘想要娘的陪嫁,可娘的嫁妝真的隻剩下庫房裏那些呀,早在兩年前,大夫就說祖父的身子不行了,可祖父說他不能死,他還要看著二哥考上狀元、看著爹爹當宰相,娘心疼二哥、心疼祖父,她比誰都明白,祖父祖母情感甚篤,祖父一走,祖母定然也活不下去,百年人參再貴,娘也要托人一把一把從關外帶回來。


    “銀子像流水一樣花出去,詩敏看著心疼呐,連奶娘也是一勸再勸,生死有命、富貴在天,可娘堅持,她說:‘這個家萬萬不能散,否則爹爹連個根基都沒有了,為爹爹,無論如何都要把這個家給守住。’這半年來,娘四處托人,想賣掉那些大件家具,若不是找不到買主,娘也要把它們賣掉,給祖父換藥吃。”詩敏哭得聲淚俱下,哀感不已。


    前世,她不滿爹爹冷待母親,便冷待起父親,她不求與父親親近,隻求相安無事,家和寧靜。


    卻因為如此,她與父親之間的關係越來越疏遠。這世,她學聰明了,即使心底埋怨父親的自私、現實、冷情,他依然是這個家裏的支柱,唯有他能夠提供她和哥哥庇護。


    莫鈁敏不能多話,怕一說就露餡,他隻能抱住妹妹,跟著她又跪又拜,重複看說:“妹妹不哭,娘會傷心。”


    弱子稚女,這樣的場麵任誰看了都會鼻酸,何況他們是自己的孩子。莫曆升扶起兩個孩子,狠狠瞪江媚娘一眼,對躲在外頭的下人們怒斥道:“還不快點進來把東西整理好,讓少爺和小姐好好歇歇。”


    江媚娘冷笑堵他,“這宅子馬上就要賣掉,有什麽好整理的。”


    莫曆升怒目望向她,她益發驕恐狂妄、目中無人了,自遷往京城定居,沒公婆雙親拘著,她一人坐大,把侍妾們壓得死死的,人人戰戰兢兢、小心翼翼,她若一個不高興,便是打罵以對或是將人賣出去,越來越不把他放在眼裏。


    他不同她對峙,是因為江家嶽丈是官場老人,三教九流都熟悉,有嶽丈幫看引薦人脈和提攜,他在官場上越能得心應手,畢竟沒有後台的自己,想要事出一片天,必須比旁人更加的努力。


    因此媚娘不服侍公婆,他忍了,她不允許別的女人幫自己生孩子,他忍了,今天,他從淩致清的口中聽說,宛娘不是死於心疾而是毒物,讓他心底透出一陣陣惡寒。


    這令他聯想起當年,詩敏指著媚娘,指控她把鈁敏推進池塘一事。


    雖然無憑無據,可誰有必要對深居簡出的宛娘母子下手?她不是一心想要宛娘的嫁妝?而朝廷傳來的諾封一事,依她的性子,豈能不爭不鬧?


    這樣一想,他益發覺得這個女人麵目可僧。


    “誰說這宅子要賣?這是父親要留給鈁敏的,誰都不準動則莫曆升怒道。


    雖然之前父親說過同樣的話,可如今情勢已然不同,莫鈁敏、詩敏聞言驚訝,不敢相信父親會在這當頭為他們作主。


    不隻他們,江媚娘更無法相信,丈夫竟然不顧她的想法,硬要把老宅留下。


    他們需要銀子啊,別說買宅子,就是在京裏打點關係、吃穿用度都需要銀子,一個五品官能有多少棒銀可使,偏偏莫曆升占的不是肥缺,看看別人家的官夫人是怎生打扮、出於如何大方,難道他不知道?


    江媚娘不滿丈夫在下人麵前給她沒臉,從翻不出夏宛娘的嫁妝,她就已經一肚子火,心裏盼了那麽多年的東西,以為馬上要手到擒來,沒想到居然撲空,現在連老宅都不準她染指,未來她還有什麽盼頭?


    豁出去了!她冷言冷語,對著丈夫道:“你不掌家、不知掌家苦,家裏養那麽多女人,哪個不花錢?不賣房子賣什麽?賣孩子嗎?可惜傻子賣不了錢,


    丫頭還有幾分顫色,賣到青樓裏倒是能添一筆收入,隻不過,莫大人家的二小姐當了妓女……名聲還真是好聽。”


    莫曆升氣得眶皆盡裂,高高揚起手,江媚娘不怕死,反而仰頭迎上。“你打啊,你敢就打下去,我立刻回娘家,找我爹評評理去。”


    想起江家丈人,想起眼下斷不能再傳出事情,莫曆升將那口氣硬生生給吞下肚,放下手,他冷聲道:“你敢回去,就別再回來,莫府這間小廟,容不下你這尊大菩薩。”


    聽著丈夫的重話,江媚娘心猛然一抽,傻了似的看看他,嘴唇微啟,幾次開口都沒說出話來,最後鼻孔重重哼的一聲,轉身離開竹院。


    詩敏拉看哥哥的手,走到父親麵前,雙雙脆下,“爹爹,您別同姨娘生氣,娘說您在京城為官,需要靠江爺爺幫忙,否則很辛苦的。”


    “你娘真的同你們這樣說?”莫曆升的罪惡感更甚,宛娘竟是一門心思,隻替他著想?


    “是啊,娘常說,有她照顧祖父祖母、守著老宅,爹爹無後顧之憂,才能專心仕途。娘教導我,別氣恨姨娘,不管姨娘做過什麽,都要想想她對爹的好,娘說,身為子女不該心存計較,要懂得為大局著想,如今娘不在,能在爹爹身邊照顧的,也隻剩下姨娘了。”


    他聽得滿臉愧色、無地自容,更多的是詫異,多年夫妻,因著自己的偏見和自尊,他從未厚待過宛娘。


    他一直以為宛娘恨著自己,就算不恨,也是怨的,沒想到……他看一眼小臉憋得通紅的女兒,她還那麽幼小,斷然沒有說謊的心機,若非宛娘日日教導,她怎能俐落地說出這番道理?


    惋惜地摟摟兒女,莫曆升心底對妻子既慚愧又感激。


    “爹爹,姨娘沒錢,宅子就賣了吧,我和哥哥、奶娘在祖父母和母親墳邊蓋一間草堂守著就成,爹爹別擔心,詩敏的繡活做得很不錯,同奶娘辛苦點幹活兒,一定可以養活自己。”她靠在父親懷裏,語氣撒嬌。


    “你們不想同爹回京?”


    “詩敏和哥哥當然想同爹爹一起,可如今姨娘在氣頭上……”搖搖頭,她拉起哥哥,迎向父親的眼光。“爹,家和萬事興響。”


    一句家和萬事興,芍民狠地摔了他一把。十歲孩童怎說得出這番話,也隻有處處隱忍退讓的宛娘才會這般教導子女。


    莫鈁敏輕輕撫摸父親的手背,鄭重承諾著,“爹爹別惱,鈁敏乖乖念書、考狀元,給莫家光大門媚。”


    “好孩子,你們都是爹的好孩子。”他深吸口氣,拍拍兒女的肩膀。“放心,爹還不缺這點銀子,這老宅絕對不會賣,爹也不允許旁人動你娘的嫁妝,爹要將它們全部留給鈁敏和詩敏。”


    此話一落,大事底定,兄妹倆按原計劃留在晉州為祖父母、母親守孝。


    詩敏贏得第一仗,不多久又贏下第二仗。


    淩致清不知道打哪裏探聽到消息,確定皇上想賜莫曆升的誥封,兩兄妹這才明白,母親因何而死。


    莫鈁敏決定使銀子,將母親的死訊傳開,讓世人都知道,宛娘就是月月服濟貧民、辦理義診的“慈眉觀音”,也是當今皇帝看重的宮員莫曆升的嫡妻。


    詩敏將前世的名號加在母親身上,如果皇帝可以因為此事,為她建一座貞節婢坊,自然可以賜母親一個誥封。


    之後由詩敏出頭,作主賣掉母親的大件嫁妝換得米糧,在晉州各處,為母親做最後一次的濟貧。


    送喪那日,上千個受過宛娘恩惠的百姓“自動自發”加入送葬行列。


    他們跟在孝子孝女後麵低頭哀戚,漫天的自橋、長長的人龍,貞靜賢德的宛娘成了傳奇人物。


    到處都有關於她的傳說,傳說她帶著豐厚嫁妝嫁入夫家,置宅院、助夫君,讓夫君一帆風順進入朝堂。


    傳說夫君入仕,她並未跟著夫君入京享福,反而自願留在老宅照顧年邁公婆、教養子女。


    她心慈人善,不但孝順長輩、敬愛丈夫、悉心教養一雙兒女,還省吃儉用,把省出來的銀子雇大夫為百姓義診,對貧戶脹糧,冬日裏甚至替貧戶修宅院,讓許多貧戶免於饑寒交迫。


    故事如火如茶地傳遍晉州每個角落,有人便有批評,在盛讚夏氏的同時,江氏虐待嫡子嫡女,掘地三尺、強奪嫡妻陪嫁之事,又被提了出來。


    這故事被有心人帶進京城,竟有書冊以夏氏為模範教本,指導閨中女子的品德教育。


    不多久,這本書被送到皇帝桌上,皇帝覺得有趣,派人暗中查訪莫府之事,查得事實與書冊所述相仿,隻不過書中沒提到囂張跋息的江媚娘,想來是夏氏寬容,從不對外言人之惡。


    於是聖旨下,皇帝追封夏宛娘為四品浩命夫人,賜鳳冠霞帕,並責江媚娘的娘家父母教養失職。


    江媚娘費盡心機、謀害人命,到最後並沒有得到所想。


    康元三十四年。


    莊柏軒帶著莫鈁敏到益州設籍、參加考試,初試啼聲,他取得生員資格,成為一名秀才。


    康元三十五年。


    莫鈁敏與師傅又走一趟益州參加鄉試,一次中地,成為舉人。


    康元三十六年。


    詩敏開始替未來打算,她暗想,如果江姨娘不是誇大胡扯,那麽當官的,要是不能得聖恩厚賞,就隻是名聲好聽,薪棒必定不多,再加上無法免除的應酬,日子恐怕要過得左支右拙。


    日後,二哥是要走仕途的,那麽她守著娘留下來的銀子,隻出不入,早晚要過不下去。


    於是詩敏在淩師傅的陪伴下,走一趟母親留下的莊園,那莊子不在晉州而在京城市郊,入城隻需要一個半時辰,莊子很大,還帶有百審田地,但多年來放任著無人管理,幾個莊園老人見到十三歲的詩敏,還不認得主子。


    她和淩師傅花費幾天工夫把莊園從上到下巡視一遭,發覺莊戶居然窮得連下鍋的米都沒有,想來是母親出嫁後,因路程遙遠,一直分不出心思打理,隻好任由它茉蕪。


    詩敏聚集莊戶,先發給每戶二兩銀子,讓他們買米買糧、置衣修房,此舉替她贏得善待下人的好名聲,自此莊戶們對詩敏的提問,皆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她向莊戶們詢問,他們如何過日子?


    莊戶們爭先恐後回答過,她才明白,這個莊園裏有近百戶人,年輕力壯的會進城打零工,年紀大的,便靠捕獵魚獸、采食野菜維生。


    多年前,莊園有人管理時,主人每年還會發下耕牛與種籽,讓他們種點糧食養家糊口,近年來主子不管不問,他們就這樣據據掘掘地過活。


    明白狀況,詩敏先找來幾個善農事的莊人,好菜好肉養著,關起門來,與他們討論百審田地的利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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