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天後,詩敏再三斟酌,與淩致清從京裏聘來、擅長水利農事的先生們研議過後,決定將田審分成四個部分。


    先雇工人開鑿溝渠,將河水引進東邊的土地,以便種植水稻,稻田蓄有足夠的水,可以養鯉魚、膳魚和鴨子,養這些動物有好處,它們可以吃掉為害稻糧的蟲子。


    溝渠從水田中間流過再往西邊引,西邊的土地用來鑿湖蓄水,湖中分成幾區,養植蓮藉、菱角及魚蝦貝蟹。


    河水繼續往南邊引,所經之處可梧蔬菜果樹,並辟一塊平整之地,象養牛羊,而原本就植下果樹的十來審田地暫且保留,看看來年收獲如何,再決定要不要除舊株、植新栽。


    至於北邊的區域範疇較小,那邊原是一大片藉鬱竹林,可以生產竹筍,再將竹林用籬芭給密密圈起,便可以在裏頭放養山雞、兔子。


    事情議定,詩敏開始分派人手、雇用管事、分層負責。


    原本前往城裏打零工的莊戶,知道主子要花銀子雇用人手,自然都留了下來,從挖河道開始進行,他們一邊工作,一邊想著未來有飽飯可吃的日子,原本死氣沉沉的莊園頓時鮮活起來。


    之後,銀子雖然一筆筆花出去,卻也漸漸看到成績。


    每隔兩個月,詩敏就在淩師傅的陪同下走一趟莊園,不到半年,莊園已是生氣蓬勃,一副綠意盎然的模樣。此為後話。


    母親的陪嫁裏還有晉州三個鋪子,她在世時,手下經營的鋪子還挺賺錢的,但詩敏接手後,鋪子管事見兩個主子一癡一稚,便懈怠起來,自此生意一天不如一天。


    詩敏心想,孝期一滿,便要搬到莊園長住,屆時晉州路遙,鋪子更加照管不到,與師傅和哥哥再三商議後,她決定將鋪子全賣掉,到京城頂下一間寬敞鋪子。


    她本計劃租出去,收些租金貼補家用,淩師傅卻建議,何不開個醫館?


    詩敏想了想,可行,一方麵能夠練練自己的醫術,一方麵可以賺點銀子,不過那是以後的事,目前自己還小,怕是不會有人肯給個小丫頭看病。


    事情敲定,淩師傅找來兩個坐堂大夫,說他們是自己的昔日好友,看著兩個衣冠楚楚、麵目不凡的男子,她不得不懷疑,師傅到底是什麽樣的人物,怎會有那麽多‘昔日好友’,在她需要時,挺身相幫?


    康元三十七年。


    兄妹倆守孝三年期滿,莫鈁敏十七歲,詩敏也十四歲了,對於事情早有自己的見解。幾番商討,他們決定接母舅家的五舅母到莊園長住。


    五舅母嫁給五舅短短幾年,五舅就離世,因為五舅母無出,族裏自然不願意將家產分給她。而外公、外婆相繼離世後,再無人肯照看她,隻有與五舅親近的三舅肯偶爾周濟嫂嫂。


    確定這個消息後,詩敏將五舅母接走,並修書一封至京城給父親。


    信中提到五舅母寡居,族中將京郊的莊園分給五房,因五舅母獨居生活寂寥,想找人陪伴,問爹爹,他兄妹二人可否搬進莊園,與舅母同住?


    這事,莫曆升當然同意,有人能夠代替自己照顧一雙兒女,自是感激不盡。


    一封感謝書信連同禮物,莫曆升讓管家送進莊園裏,管家回來,細細描述過莊園情景,還提到夏家舅夫人是個慈祥良善的人,莫曆升這才放下一顆心,他想,兒子女兒在那裏必定不會吃苦。


    緊接著,莫鈁敏和妹妹領著奶娘及幾個下人,從晉州搬進莊園,晉州老宅沒有賣,隻是封了。


    從此莫鈁敏關起門來專心念書,準備在接下來的會試和殿試中好好表現一番,而詩敏也忙著當農家女,想盡辦法從農事中多掙點銀子。


    搬進莊園後,莊師傅和淩師傅突然變得異常忙碌,經常三天兩頭不在家,問了,也問不出個所以然來,隻好多放點銀子在他們身上,詩敏始終相信,出門在外,銀錢是最好的夥伴。


    生活平平順順,詩敏不知道未來還會出現什麽波!鬧變化,隻能走一步算一步,但是母親之死,讓她對幹十七歲將要麵臨的那場劫難,謹值戒備著。


    這些日子,京城熱鬧不已,全國的舉子全聽取到京裏來,會試已經考過,再過十餘日便會放榜,榜上有名的學子取得貢士資格後,就得準備殿試。


    通過殿試者便稱為進士,進士分名次一、二、三甲,一甲僅三人,分別為狀元、榜眼、探花,而二甲、三甲均有若幹人。


    如今京裏大大小小的客棧全擠滿人,幸而詩敏想得周全,早先便在城裏質下一間小宅院,派幾個人過去收拾好,並留下三個人伺候,好讓哥哥和莊師傅在會考期間住進去。


    科試前幾日,她收抬了一車子東西,送走哥哥和莊師傅,淩師傅臨時決定與他們同行,說是要到城裏的醫館、濟慈堂巡視。


    其實淩師傅大可不必擔心,他聘用的管事、大夫們很有一套經營手段,才短短幾個月,鋪子的營收不但已經打平,上個月還能往莊園裏送上近百兩收益。


    莊園裏也開始有生產,魚蝦菜蔬的量,己能供給莊戶和莊園主子充裕食用,待年底,賣掉牛羊魚雞蝦貝類,及上個月她雇人手,忙過大半月醋債的筍幹後,定可再替莊園添一筆收入。


    這件事不隻詩敏興奮著,連莊戶們想到變賣產物後,主子發下來的賞賜,也忍不住笑逐頗開,做起工來更加起勁。


    多年來,有不少戶人家沒見過銀子怎生模樣呢。


    五舅母笑說:“丫頭遺傳了老太爺的經營腦子,什麽東西看在眼底,都能變成銀子。”


    奶娘可得意的,說:“咱們少爺姑娘,一文一武,吃遍天下。”


    聽見這話,詩敏醜了臉,幾時營商變成武行?


    不過她很開心,在夫家長期受輕待欺淩的五舅母,剛進莊園時一身抑鬱,這段日子與他們相處後,整個人逐漸開朗起來。


    其實人心真的很簡單,求也隻求眼前一審三分的舒坦,若不要有那些不相幹的人想侵門踏戶,詩敏樂得過舒心日子。


    五舅母性情溫和、為人良善,是個知書達禮、進退有度的女子,她做事謹慎、多方思量,經常在許多時候給詩敏提意見。


    五舅母雲娘的年紀,與詩敏的娘親差不多,她的存在,你補了詩敏對母愛的想望。


    詩敏常把她當成親娘、賴在她身上撒嬌,而無兒無女的雲娘平白得了一雙聰穎敏慧的子女,自然更加珍惜愛護。


    黃昏時分,詩敏從外頭進屋,她繃著臉、滿臉不快,一進屋就猛倒水喝,半句話都不說,與平日裏吱吱喳喳的模樣相差太多,正在做絹花的雲娘和奶娘見她這樣,連忙放下手邊的活兒。


    奶娘絞來一塊濕帕子給她抹臉。雲娘拉起她的手到桌邊坐下,柔聲問:“怎麽啦,誰招惹咱們家的小錢婆?”


    小錢婆是莫鈁敏給妹妹取的稱呼。


    上個月濟慈堂掌櫃送來帳本和百兩收益後,接下來幾天,詩敏一有空,便抱著那堆銀子,一個一個來回數不停,莫鈁敏取笑她,要淩師傅下回讓掌櫃的把銀子兌成銅錢,一箱一箱堆在前院,讓小錢婆數個夠,從那以後,小錢婆的名號不腔而走。


    “南邊那片橘林開花了。”她氣鼓鼓說著,然後悶頭灌水。


    “開花是好事,你不是天天盼看?怎地真開花了,又惹來滿肚子火氣?”雲娘不解。


    奶娘見狀把杯子收走,不讓詩敏一杯杯往肚子裏灌水,這丫頭益發沒個樣兒。


    以前夫人在的時候,還一副大家閨秀樣兒,來到莊園,成日裏和那些農人廝混,作派竟成了半個男人,上回還學唱山歌,嚇得她合掌求夫人保佑,保佑他們家小姐還能嫁得出去。


    “我以為那是市麵上賣的那種橘子,可不是啊,莊戶今日才告訴我,那樹結出來的果子又酸又澀、小小的、賣相奇差,若是挑到市集上,根本賣不出去,我一把火氣得想把它們全砍了,可又想到那麽一大片,心底舍不得啊。”


    詩敏愁眉苦臉。對於那片橘林,她有很大的期盼呢,誰曉得……


    “有什麽好舍不得的,砍了就砍了,來年再種新秩苗,過幾年就能收成,這種事值得發火?”奶娘一指戳上詩敏的頭。越會掙錢越摳門,講得就是像她這種人。


    “上千棵呢,石欠掉得耗多少人力啊。”那些人力拿來幹別的事兒,肯定又是一筆收益。


    “那就等年末,大夥兒都閑下來,再召人砍,砍下來的木頭就分到各個莊戶,給大家當柴燒。”奶娘瞄她一眼,這麽簡單的事也想不通?


    這事詩敏當然知道,可就是……就是心疼啊,那種希望落空的心疼駝,沉沉的壓在心口,教人不妥貼。


    一直沒開口雲娘,想過好半晌才說話,“從前我愛吃橘子,你五舅跑去買了株橘樹種在院子裏,他說‘等結果子,我爬上樹親手給你摘去’。兩年過去,那樹終於結下果子,我們天天翹首盼望、等待它成熟,沒想到橘子熟透了,摘下來隻嚐一口,那個酸澀啊,牙口都快掉了。


    “你五舅氣得不得了,他就像你這副模樣,跳騰著要把樹給砍掉,我舍不得,那畢竟是你五舅親手為我種下的,我阻止他,趁他不在家時把樹上橘子全給收了,切成丁、加上糖熬成一鍋醬,不管是兌熱水喝還是冷水喝,味道都挺不錯。


    “後來,你五舅見我著下人把剝了滿屋子的橘皮放在陽光底下曬,問我想做什麽?我本打算冬天燃炭時,擱一點橘皮在爐裏燒,那會讓空氣裏你漫著淡淡的橘香,那味道可比什麽黑香都來得好。


    “你五舅卻見獵心喜,居然把那堆橘皮拿去中藥鋪子裏,我們這才曉得那就是人家做陳皮的主料。明兒個,我同你去橘園瞧瞧,看那些橘樹和你五舅種下的是不是一樣,如果是的話……”


    雲娘來不及說話,就讓詩敏把話給接過去,她一拍手、跳起來,眉開眼笑。


    “如果是的話,我們就要發大財了,橘醬賺一筆,陳皮又貴得可以,舅母,您真真是我的福星。”她一樂,抱起舅母又叫又跳。


    “說什麽話呐。”雲娘憐愛地看著她,他們兄妹才是她的小福星,原以為這輩子就這樣孤苦無依過了,沒想到竟能脫離晉州,來到這裏。


    “舅母,求求您啦,咱們別等明兒個,現在就去看看好不?”她火撩心急的,連一刻都不肯多等。


    “姑娘家,說風就是雨,怎麽成?決吃飯了,明兒個再去。”見她沒個姑娘樣,奶娘氣呼呼的猛瞪人。


    “奶娘,您就別罵我啦,那些銀子響當當的掛在樹梢頭呢,我不確定它們是真金還是假銀,哪裏吃得下飯。”詩敏拉起奶娘撒嬌。


    “秀姊姊,您就讓我們走這一遭吧,否則丫頭怕是晚上連覺都睡不安穩。”雲娘幫詩敏說話。


    “你啊,就這麽縱著她,往後她嫁不出去,我看你可要操碎了心。”


    “口自們家詩敏樣樣比人強,不怕的。”


    見拗不過兩人,奶娘扁嘴道:“我著人套車,繞兩圈就回來,別耽擱太久。”


    雲娘與詩敏相視一眼,忍不住笑了,奶娘也不過嘴巴說說,縱人怕是縱得比雲娘還凶呢。


    太陽西下,天色有幾分暗,馬車裏頭詩敏靠在雲娘身上,心底想著親手為妻子種下橘樹的五舅,說不出是什麽昧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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