襄陽?謝玄辰驚訝,也偏頭看過來。慕明棠抿著嘴,說:「襄陽在鴻嘉三年被羯人攻破,我的父母也在戰亂中死了。後來我隨著逃難大軍,一路北上,走到了陳留。我是無名小卒,自然比不上王爺對戰爭的感悟深刻,可是,我絕不是養在深閨裏天真無知的嬌小姐。當年有一個人和我說過,活著不容易,死可太簡單了,所以我一路掙紮著走到應天,硬是活了下來。那個人是我的恩人,現在我想把這句話,轉贈給王爺您。」


    「既然您都不怕死,為什麽沒勇氣活著呢?」


    鴻嘉三年,襄陽,謝玄辰馬上就反應過來那年發生了什麽。他進襄陽城的時候,半個城已經被毀了,滿目瘡痍,不忍直視。她竟然,是襄陽人。


    昏迷的時候,他隱約聽慕明棠說過「恩人」之類的話,那時候他還以為是場麵話。


    謝玄辰默然良久,問:「我們當年,是不是見過?」


    慕明棠哭得發不出聲,隻能用力點頭。謝玄辰放鬆身體,靠在讓他覺得非常娘的軟枕上,想了很久,才在記憶深處搜到一個類似的,模模糊糊的影子。


    當年她才那麽小,摔倒在地上嚇得動都不會動,弱的讓謝玄辰覺得,出了這條街,她就活不下去了。沒想到那樣柔弱的一個小姑娘,硬是走出城,在難民中活了下來,靠一雙腳走到應天。


    他更不會想到,當年隨手救下的小姑娘,如今竟成了陪他走過最後一程的人。他從小在軍營中長大,後來一把刀一匹馬就敢追著軍隊跑,死在他手下的人數不勝數,而像慕明棠這樣被他隨手救下的人,也有很多。


    他隨口一句話,她卻記了許多年。今日,又原樣送回給他。


    謝玄辰歎了口氣,第一次覺得原來這世上還有人記著他,盼著他活。那些征戰四方、鐵馬金戈的歲月,才過去了幾年,卻仿佛已經離他已經很遠了。


    謝玄辰難得回憶起往昔,良久未言。過了一會,他輕巧笑了笑,說:「你能活到如今不容易,等我死了,我會留下話,讓他們放你改嫁。」謝玄辰說完後停了一下,又改口道:「算了,他們父子假仁假義,我信不過他們。到時候,我聯係舊部,偷偷把你送走吧。」


    慕明棠聽到改嫁,心都涼了:「你在安排後事嗎?」


    謝玄辰無所謂地笑了一聲:「本來就是。從軍之人不忌諱生死,我本來,就活不到明年了。」


    「明年還沒來,你怎麽就知道活不到呢?」慕明棠不依不饒,說,「我在逃難路上的時候,好幾次都覺得活不了,後來還不是撐下來了。隻要你想活,就永遠有機會。」


    「你才多大,敢說教我?」謝玄辰挑起眉,淚痣輕輕動了一下,眉眼間滿滿都是譏誚。


    慕明棠咬唇,抽抽噎噎地,說:「我剛得知要嫁人的時候,那時我並不知道你就是武安侯,隻以為自己被賣了,所以指著蔣鴻浩的鼻子罵他狗官。後來,我還坑了蔣太太好大一筆嫁妝。哦對,那天謝玄濟也在,我罵的上頭,把他也一起數落了。」


    謝玄辰驚訝地抬了下眉,他自認為已經很能作死了,沒想到江山代有才人出,慕明棠比他還敢作。


    「所以……」慕明棠眼中含著淚,可憐巴巴地看向謝玄辰,「王爺,你可一定要活下去。你若是死了,我可怎麽辦?蔣家一定會修理我的。」


    謝玄辰良久無語,最後,硬邦邦地在慕明棠跟前扔了塊帕子:「別哭了。把眼淚擦幹,再哭我殺了你。」


    慕明棠嗯了一聲,撿起帕子擦眼淚,慢慢收了聲。她醒過神後才發現自己竟然在謝玄辰跟前哭了許久,她又尷尬又難為情,站起來往外看了看:「太醫怎麽還沒來?」


    「太醫?」謝玄辰笑了一聲,身體後仰,輕飄飄道,「他們不會來了。」


    「可是,晉王走的時候明明說……」


    「你也說他是從你這裏走的。他敢說他來玉麟堂做什麽嗎?」


    慕明棠無言以對,想想竟然覺得有道理。謝玄辰看起來對自己的命十分淡然,他靠在床架上,已經半闔了眼:「今日這事,就是你知我知他知了,皇帝和太醫院一定不會知道我醒來過。不過這樣也好,我能清清靜靜過幾天安生日子,要不然,那些老不死一出現,我就想擰斷他們脖子。」


    慕明棠想到謝玄辰大的非比尋常的力氣,默默打了個寒戰。他說擰斷,可能真的是字麵意義上的,擰斷。


    慕明棠開始還覺得外麵的侍衛膽小鬼,小題大做,岐陽王又不是惡鬼,哪有那麽可怕。現在想想岐陽王確實不是惡鬼,惡鬼哪有他可怕。


    慕明棠看他合上眼,精力不支的樣子,輕手輕腳扶著他躺下,悄悄放下床帳出去了。慕明棠走了兩步,回頭看謝玄辰,隔著一層床帳,他的側臉模模糊糊的,越發顯得聖潔無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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