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漏偏逢連夜雨, 梁挽陷入了兩難境界,一邊是早就破釜沉舟立下決心要苟住的排練, 才堪堪堅持了一天, 至於另一邊則是有關於陸衍迫在眉睫的病情, 楊慧珊發過來的電郵清清楚楚告知了他的真實情況。


    抑鬱, 厭世,甚至連藥物都不遵醫囑大劑量服用。


    原來他從頭到尾都在騙她。


    說什麽好了,說什麽一直在康複,都是假的。


    梁挽在口中嚐到了苦澀無比的滋味,這陣子的虛無幸福如泡沫,還沒浮上水麵就湮滅了。紐約的清晨很美, 碎金陽光透過薄紗映落在她臉上,明明是溫暖的,她卻比任何一刻更煎熬更寒冷。液晶屏莫名其妙變得刺眼, 她深吸了口氣, 合上筆記本電腦, 走到臥室的床邊。


    男人還沒有任何清醒的痕跡,就連在夢中都不安穩,眉心緊皺, 薄唇輕抿。她彎下腰, 輕拍著他的臉喊他名字,一開始是顫抖不安的,而後嗓音變得焦急而惶恐。


    “陸衍!”


    恐怖的是當你喚不醒沉睡的人,若他不是裝睡, 那……


    梁挽目光接觸到那瓶空蕩蕩沒有標簽的藥,心如墜阿鼻地獄,下一刻手機鈴聲響起,她如驚弓之鳥,飛速蹦起身來,沒有看屏幕上的來電顯示,便直接選擇掛斷而後哆嗦著手指按下了急救號碼。


    電話很快接通,接線人員溫柔的聲音並沒能安撫多少糟糕的心情,她開始反複報自己眼下的地址,並喃喃著我們需要幫助請快點過來,對方又詢問了幾句目前的狀況。焦慮讓情緒瀕臨崩潰的邊緣,梁挽變得語無倫次,甚至話語有些尖銳,她不明白為什麽這個時候急救中心還要浪費時間。


    她根本不知道他吃了多少片強鎮定的藥劑,不知道他這陣子有多煎熬,她像個自私可悲的女主角,活在爛俗的偶像劇裏,以為自己是那個遭受挫敗需要東山再起的主人公,卻卑劣地忽略掉身邊最重要的人。


    源源不斷地索取,選擇性失明,外加自欺欺人天真可悲的念頭。


    梁挽跪坐在地毯上,已經淚流滿麵,她抱著聽筒,一邊同911的接線人員繼續糾纏,一邊單手撐著地跌跌撞撞站起身來。感謝眼淚讓混沌的大腦有了喘息,總算腦子裏的水通過眼眶發泄出來,她明白此時此刻還需要聯係酒店,那樣子更快也更高效。


    指尖放到了門把手上,她摁開了反鎖警報器,耳邊模模糊糊,竟然傳來了一聲熟悉的挽挽。


    是錯覺嗎?


    梁挽下意識回過頭去。


    男人手撐在身後坐直了身,一邊肩膀倚著床頭,是要起身的姿態。嗓音是淺淺慵懶的,帶著剛醒來時特有的沙啞倦怠,眼睛裏是久睡後的紅血絲,下頷處青青淡淡的胡渣,即便有美貌加持,那頹敗的氣息依舊縈繞周身。


    梁挽睜大了眼,直勾勾盯著他,手機裏不斷傳來接線人員表示疑問的hello,她全然聽不見,就跟個木頭人似的,呆呆站著不動。


    陸衍也有些茫然。


    見小姑娘不回答,他愣了一下,再一看她哭成花臉貓的模樣,大抵明白發生了什麽事。陸少爺被子一掀,兩步就走到她身邊,他順手抽掉她的電話,同對方表達了歉意,隨即簡單表明了不需要急救結束了通話。


    她安安靜靜聽著,沒有任何動作,甚至手都沒有放下來還保持著接聽電話的姿勢,仿佛七魂六魄被抽走,又仿佛被施了定身術。


    湊近一看,小姑娘那張臉有些狼狽,夾著幾分搞笑,通紅的眼,淩亂的發絲,還有不知是因為生氣亦或是什麽原因鼓起的雙頰,他笑了笑,指節去刮她的耳朵:“怎麽哭起來了?”


    她很慢地眨了下眼,淚水不停地撲簌簌往下落,很快沾濕了純白的襯衫裙衣領,留下了痕跡。


    陸衍唇邊的笑凝住,頓了頓抬手去揉她的腦門,語調是故作輕鬆的吊兒郎當:“沒事了啊,就睡久了點,這麽擔心我啊?”他想著得哄哄她,不然這副模樣她還怎麽去排練,無奈伸出去的的手沒能成功碰到小姑娘毛茸茸的頭發絲兒。


    一聲清脆的響,手被惡狠狠打掉,隨即是火辣辣的疼痛,陸少爺嘶了一下,沒想到這一下她能花十分的力氣,他有些無奈,垂下眸去看她。


    兩個人都沒說話,空氣仿佛凝固,成了無聲的戰場。


    梁挽惡狠狠咬著牙,委屈和擔心泄洪一般在四肢百骸裏崩騰,最後全化成了憤怒。


    他把她當成了什麽?是六歲孩童亦或是單蠢白蓮花?


    總是將陰暗麵隱藏起來獨自舔舐傷口。


    總是拒絕她的詢問,總是敷衍著說沒事,總是掛著【我很好】的麵具。


    說不失望是假的,至少在這一刻,她感受到了同他之間有一道深深的溝壑,她跨不過去,他也邁不過來,而這一道深溝的名字,恰恰是她沒有辦法提起的。


    陸敘。


    梁挽垂下了頭,想再爭取些什麽,可終究什麽都沒說,她搖了搖頭,在他詫異的眼神裏往後退了一步,隨即腳跟一轉去了洗手間,黃銅龍頭裏的水格外沁涼,她捧著手心接水,把臉埋進去。眼淚很快被衝走,她掌心用力按著眼睛,直到不再酸脹,才慢吞吞抬起了頭,看向門的方向。


    洗手間被她反鎖了,外頭敲門聲輕輕,不緊不慢,似催促,又似在宣告他的耐心。


    梁挽整理好儀容,拉開了門,男人抿著唇,黑眸幽深,有些許薄怒一閃而逝,他盯了她很久,語氣有些無可奈何:“我不太明白。”


    她笑了笑,依舊沒開口,默默從他身邊繞了過去,取了衣架上的風衣外套,蹲下身在門廳處穿鞋。


    套房很大,光源隻有窗簾縫隙裏的晨光,還有玄關角落的一人高落地燈,散著幽幽的黃光,梁挽這個角度剛好對著光源,她係好鞋帶,再起身時有人擋住了那片光。


    男人背著光,瞧不清表情,唯有聲音冷冷清清:“我不明白。”


    他還在重複同樣的台詞,梁挽怒從心起,踮起腳尖去拽他的領子,他的頭自然地往下低。兩人鼻尖相對,距離近在咫尺,陸少爺率先敗下陣來,放柔了語調:“挽挽,就是判我死刑,也得給個理由。”


    梁挽瞪著他:“我現在問你,你到底好不好?”


    這句話有挺多歧義,不過陸衍何等聰明,瞬間就領悟了,他扯著笑,慣常的姿態,在她眼睛上親了親:“我沒事,我說了,國內emma chou的催眠療程很有效……”


    “有效到你把她開給你的藥一次性全吃了?”


    “……”


    陸衍沉默,他別開眼去,沒有再看她。他突然就領悟到了她生氣的點,其實很簡單,無非就是隱瞞病情罷了。可他又有什麽辦法,這縈繞不去的夢魘在夜半時分無孔不入,強撐著不睡的下場就是白日裏愈來愈可怖的耳鳴和幻覺。


    他知道的,身體裏的另一個人格已經蠢蠢欲動。


    他的人生,從十二歲開始,就一直肩負著另一個影子,愧疚和痛苦如影隨形,不斷折磨著他,或許隻有時光逆轉,將那苟活下來的命還給陸敘,才能解脫。


    隻是這一切,又怎麽能和她說。


    他記得前陣子那個雨天,蹲在街頭嚎啕大哭說再也沒有了家的小姑娘,她把全部的脆弱就展現給了自己,他陰暗荒蕪的心裏,莫名滋生出了責任感和被全身心依賴的歡愉,自她出現的那刻起,枯枝綻放花海,烏雲散去陰霾。他實在太貪婪這種美好,他寧可沉溺,寧可選擇性失憶,也不願意麵對現實。


    與其說是騙了她,倒不如說是自欺欺人。


    漫長的沉默讓梁挽的心降到了穀底,她一直在等,他卻沒有再開口,她難過地吸了吸鼻子,哽咽道:“其實你可以對我說實話的,我就是不懂你一直將我蒙在鼓裏究竟是為什麽。”她機械地擺弄著外套的扣子,想了想楊慧珊電話中的話,還是沒有把診斷書的事情說出來。


    陸衍嘴唇動了動,到底沒敢把那句【我怕你擔心】給說出來,他也不是傻子,這種節骨眼上再糊弄她那就是等死了。他從頭到尾都沒有去過周醫生導師所在的心理研究院,他其實已然是放棄了,他曾經很想撇去那個影子獨自活著,可轉念一想,沒了那第二人格,豈不是抹殺掉了陸敘存在的最後一點星火。


    當年為了不讓病重的母親睹物思人,家中把陸敘所有的遺物在靈堂裏全部一同燒了,從此,這個世上除了孤零零的一座墳墓,再沒有少年來過的痕跡。過去,無論清明亦或是忌日,他都沒有去看過哥哥,以為能忘記,到如今,老天爺都不能再容忍他的罪惡,硬生生要從他的骨血裏竄出陸敘的精魂來。


    他認命了。


    梁挽無從得知他的真實想法,她察覺到他臉上的遊離和迷茫,夾著幾分頹然和絕望,她異常不喜歡這種表情,抓住他衣領的手上移,蓋在了他的臉上。


    陸衍的視線一片黑。


    而後,他聽到了小姑娘輕柔卻小心翼翼的嗓音:“就算是為了我,也不能努力一下嗎?”她溫軟的手心貼著他的眼睫,眼球轉動時更能汲取這份溫暖。他飄無居所的心軟了一半,又聽她怯生生地說——


    “這不是道德綁架,要是你實在不願意去治療,那就……不治了,隻是,從今往後,再不許瞞我。”


    這話如清風拂麵,如薄霧歸晨,若說當初心比天高的陸少爺被這朵紮手的嬌花給迷惑,那麽眼下聽到此言的他則徹底成了得到救贖的罪惡之人,何其有幸,又是何其感激。


    梁挽驚訝地感受到了手心處的濕潤,她有了個荒謬的猜測,會是小變態的眼淚嗎?她沒敢放開手,為了照顧他的麵子,硬生生熬了十五分鍾,等到他捉住她的雙手輕扯下來,才假裝不知情衝著他甜甜地笑了笑。


    這一天上午就在莫名其妙的冷戰和突如其來的重歸於好中過去了,梁挽在得到了陸衍再三保證自己會安分守己乖乖在酒店等她回來的承諾後終於趕去了abt的排練室。她不是入選的舞者,別人自然不可能等她,同理,她遲到了一上午也沒有人會懟她就是了。


    本來這種站在回廊裏跟著練習的舉動就很丟人了,再引起注意,豈不是更尷尬?無奈時間不湊巧,剛好是lunch time,因為午休時間短,舞房裏又是不允許吃東西的,他們就都靠著外頭的牆,人手一份蔬菜沙拉,有些為了維持體重的撥了幾口就不吃了,湊在一塊閑聊。


    一幫各色人種的舞者們瞥見梁挽的到來,齊刷刷的注目禮都跟過去了。


    這也難怪,當初這亞洲小妞甄選時的錄像何其驚豔,哪怕眼下被巴蘭欽刷下去未能成為首場演出的一員,也是個不容小覷的對手,更何況哪有人能這麽臭不要臉地蹭排練?要知道五月份的首演可是香饃饃,誰不想成為其中一份子?總而言之,梁挽在他們眼裏,絕對是十足的話題人物,不但貌美,還挺心機。


    梁挽就在這人堆裏目不斜視地走了過去。


    經過孟芸時,對方先行挑起了這場戰爭,吹了個口哨,不懷好意地用英文挑釁:“look who\''s therewow! our dancing queen!”


    全場轟然大笑。


    jessica看不下去,頗為仗義地出來喊了幾聲:“shut the fxxx up!”這姑娘性子火爆,髒話都飆出來了,梁挽感激地看了她一眼,j妹衝過來,拉著她先進了舞蹈房。


    “上午排的動作,我跳一遍給你看吧?”


    梁挽點點頭,瞅了眼牆上的時鍾,中午12:45,隻剩下十五分鍾了。有朋友願意伸出援助之手,她也沒什麽好推脫的,蹲在一邊認認真真地看j妹演示。坦白講,天鵝湖的動作她早就爛熟於心,隻是因為卡列琳娜的風格比較old school,所以有些動作會有些繁複。


    她看得很認真,在對方西鬆跳接揮鞭轉的動作間隙皺了下眉,但是梁挽識趣地沒敢多要求什麽,隻是打算晚些時候自己消化一下這幾個技巧動作。


    架不住jessica心細,主動提出:“liang,one more time.”隻是她剛剛起跳間,外頭的喧囂就停了,一切的交談聲都如潮水般湧去,時間變得靜謐而漫長。電光石火間,jessica仿佛看到了玻璃舞房外巴蘭欽的臉,她有些分心,落地時沒站穩,腳背以怪異的姿勢反扭。


    隨之而來的是腳踝間的劇痛。


    她尖叫起來,雙手捶著木質地板,嬌豔的五官因為疼痛變了形。


    梁挽一瞬間冷汗都冒了出來,她嚇得不輕,趕緊跑過去扶j妹,眼眶發熱,心跳劇烈,懊惱和歉意幾乎叫她無法呼吸。jessica已經說不出話來,淚眼朦朧地抱著腿。外頭的舞者們也都湧入,進來查看狀況。


    梁挽成了始作俑者,她被人群驅趕到了外頭,趴在玻璃上擔心地望著裏邊。片刻後,耳邊傳來腳步,她愣愣地扭過頭,看到了冷若冰霜的巴蘭欽,他的臉色陰沉得可怖,薄唇邊的笑容比臘月冰雪更寒冷。


    梁挽張了張口,沒能說出話來,終究是百口莫辯。


    “bravo!”巴蘭欽嘲道,他盯著她,冷冷笑了笑:“所以……這就是你想要的,對吧?”


    作者有話要說:因為個人的身體原因,三月份四月份都在醫院,五月份調理好休息了一個月,微博也沒有上。


    聽編輯說有讀者擔心我,發私信詢問,非常感謝大家的關心,我現在沒事了,但是不敢再熬夜了。


    斷更真是很對不起大家,我知道大家很憤怒,不開心就盡管噴我,這是我應得的。


    接下來不會再失蹤了,有事情會和大家說的,可能最近也沒什麽時間上微薄,文會保證質量寫下去,不會爛尾的,再次感謝還能看到這裏的讀者們,鞠躬。


    三個月,恍然隔世的感覺。


    我知道你們可能看到最新一章都會懵逼,覺得【啊,我都忘了前麵寫什麽了】,我就臭不要臉地幫忙概括一下。


    挽挽和家裏鬧翻了,一人去了abt(舞團),但是沒在五月份的首演名單,被巴蘭欽(舞團指導)淘汰了,陸衍過去陪她,隱瞞了自己日益加重的病情。


    好了,我會好好更新的,淚奔,我真的很對不起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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