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才沒閑工夫去斬妖除魔哩。


    他現在滿腦子隻有她,就連趕著要去找的“東西”,也是攸關於她。


    俯首在她眉心輕輕一吻,吻散那淡淡蹙折,留下柔軟的觸碰,讓她怔怔地,目送他離開茅草屋。


    眉心中央,溫溫的熱燙,烙在那兒。


    像一點小小星火,隨時……都能燎原。


    “真難得看到你臉紅。”


    武羅一直站在屋外鬆下,很貼心地沒打擾她與好望,待好望離去,他才進到屋內。


    看來,他還是來得太早。


    辰星麵容撇向竹牆,藉以掩飾她腮上燃起的赤豔。


    幸好,麵對好望以外的人,冷靜恢複極快。


    那罕見的嬌態,在她轉回首時已消失無蹤。


    “除龍主三子外,也不會再有誰讓你如此反常。”他了然說著。


    畢竟,她與好望的糾葛,早在更久之前……


    “……”她不答,沉靜麵容上不見反駁。


    “趁他不在,我長話短說。”武羅此趟來,不為關心她的傷勢,當然,更非要好望去勸服她,讓她找隻貔貅當使獸。


    他有更非來不可的理由。


    辰星靜靜凜目,專注聽著。


    “夭厲再現,比先前更棘手,他的魔性似乎逐漸加劇。據貔貅所言,你身中瘟毒,已自行吸收,武軸的上卷成效漸顯,是續練下卷的時機。”


    武羅手勢翻轉,一份卷軸平躺掌心。


    辰星淡淡頷首,接下卷軸。


    “心無旁鶩,才能事半功倍。”


    以往,武羅毋須多做提醒,不過她身邊的“旁鶩”,很大一隻,就怕擾亂了她。


    “我明白,我會專注習練。”辰星懂得武羅言下之意。


    對於她的擔保,武羅獎勵一般銜笑點頭,但,也隻是細微平淡的。


    “天尊。”辰星驀地出聲,喚住轉身欲走的武羅。


    武羅止步,回首,等她接續。


    “我會死嗎?”她問。


    臉上一片平淡,仿佛生與死,和飽與餓,是同樣稀鬆平常之事。


    若一切按照武羅安排,她習得武軸之術,對付夭厲,她……最後將步上怎樣的命運?


    原先,死也不怕。


    真的,她不曾在哪一次的生死交關,產生恐懼。


    她最自豪的,便是一顆無所畏怯的心。


    可是,她卻開口,問了武羅——


    我會死嗎?


    會問,正是內心深處對此不確定性,開始害怕……


    武羅沉默了許久。


    “會”及“不會”,何其簡單的答案,他卻不回答。


    不說,是不願點破殘酷的事實,抑或不要她心生懼怕,因而退縮?


    漫長的靜謐之後,武羅沉沉的低喃,傳來:


    “我希望你不會。”


    好望急乎乎,日夜趕路,兩地折返。


    “為了拿顆避毒珠,浪費我多少時間?!”


    好望啐聲,奔馳的速度絲毫未緩,翻山越嶺、騰雲駕霧,全為能得到“避毒珠”


    避毒珠,顧名思義,能避世間萬毒之珠,是難得珍物。雖然,效用是否真如其名威猛有力,仍有待商榷,好望仍然願意一試。


    寧可信其有。


    隻要有一絲絲可用性,能減少一成毒性,都好。


    不為自己,而是為辰星。


    雖然,他沒有貔貅的驅疫本領,也不能不替她做些什麽。


    “若避毒珠如此好用,辰星佩戴它,能多抵抗天厲一刻,那就值得了。”


    他便是抱持此一信念,甘願奔波往返——…


    替妖獸“羅羅”,求、愛!


    避毒珠在羅羅手中,而獲取珠子的唯一條件,就是代替羅羅,向他暗戀許久的女妖表達愛慕。


    羅羅囉嗦的程度,讓好望一度萌生——幹脆直接動手,搶奪避毒珠算了!


    不過,喊搶說奪不是他的個性,想從別人手中取走珍寶,要嘛,以金銀交換,要嘛,談妥條件,對方你情我願,才不會冠上“盜寶賊”的惡名。


    羅羅是隻白虎精,長得方頭大耳,魁梧巨壯,一臉凶殘野獰,麵容爬滿白毛黑斑紋,如此模樣,卻擁有一顆纖細多感之心。


    聽聞好望為取避毒珠而來,任何“死也不給你”的頑強抵抗,羅羅倒也沒有,再聽見好望說:“隻要肯給我避毒珠,條件隨你開,我能做到的,一定替你辦妥。”


    羅羅的虎眸,瞬間閃光大作,滿天繁星的璀璨,也不過爾爾。


    “真的嗎?你……什麽都願意幫我?”


    “我做得到的話。”好望很是豪邁。


    那張猙獰的虎臉,竟微微紅了。


    “那、那……你能幫我送封信,到芳草穀……”


    “送信?小事。到芳草穀,給誰?”一定是決鬥狀,要送到仇家手上,對吧?


    羅羅從懷裏掏出的紙團,早已皺成鹹菜幹,他試圖攤平,但成效不彰。


    “給芳草穀的金兔兒……”信外頭,用疑似鮮血之物,歪七扭八寫上“金兔兒收”,很具有恫嚇意味。


    “原來,是要找兔精挑戰呀。”好望點著頭。


    “不不不,不是挑戰,我想請她嫁給我……”


    凶惡虎臉,配上羞澀忸怩,令好望有股作嘔感。


    “你,想娶隻兔子?”好望盡可能地不讓下巴掉下來!


    “我第一次見到金兔兒,就被她迷去了,她好可愛,那麽嫩,那麽軟——”說著說著,口水都快流下來。


    “第一次見她的情景,不會是她被你按於虎爪下,你正準備開口吃她吧?”好望隻是假設——以最糟的情況來做假設。


    “咦?你怎知道?你在場嗎?”羅羅一臉驚奇和佩服。


    好望還知道另一件事——這一趟的送信工作,不會太輕鬆。


    果不其然。


    才到芳草穀,大門尚未踏進去,裏頭的小兔精們,一聽見“羅羅”惡名,立即關門上閂,每個兔洞閉鎖得超緊,他連想找個縫隙將情書塞進去,都做不到。


    無功而返,當然,避毒珠也拿不到手——不是羅羅不給,而是好望沒臉收。受人之托,無法忠人之事,好望打定主意,挑戰第二次。


    “你別急著求親,你該先求和,為先前險些誤食她之事,送上歉意,誠心道歉,待她原諒,再來談後續。”好望給他建議,羅羅認真聽取,連連點頭。


    “那我準備一些求和的東西,再麻煩你替我送去……”


    “小巧可愛些的呀。”沒有雌性不愛精致小玩意兒,投其所好,是成功的第一步——


    對,羅羅拿回來的求和物,很小巧,很可愛,白通通,軟綿綿。


    但,是柔軟兔毛做成的球球發簪呀呀呀呀呀!


    那團兔毛,說不定是金兔兒家兄弟姊妹、叔叔伯伯、爺爺奶奶的“遺物”,拿它去送兔精,等於把血淋淋屍首丟到兔兒麵前,兔兒會原諒你才有鬼!


    就像有人送羅羅“虎鞭”一根,他也不信羅羅能開心收下。


    好望抹抹臉,隨手摘了把青草,用粉色絹帶繞住,再打上花結。


    “送這個。”遞過去。


    “好寒酸……”羅羅覺得禮太輕,麵子掛不住。


    “你送那個,才真的叫白癡。”自找死路!


    好望說完,又趕著送禮去。


    這一次,拜可口青草之賜,沒被賞閉門羹,他也很聰明,絕口不提“羅羅”兩字,如願見到金兔兒本人,直到將青草送交金兔兒,他才說明了來意,以及羅羅的示好。


    “我很怕他……能不要見到他是最好的……”金兔兒囁嚅道,握著青草的手兒微微顫抖。


    “兔怕虎,是天經地義,你不用覺得抱歉,隻要知道,他很後悔讓你飽受驚嚇,希望你能原諒他,其餘的,便順其自然吧。”


    “嗯……請替我……謝謝他的青草。”


    好望帶著這個答覆,返回羅羅的獸穴。羅羅聽完,笑得好傻好憨。


    “你是我的大恩公!你這麽熱心,幫我這麽多,我該如何感謝你——”


    誰幫你了?我是為我自己……修正,我是為辰星,才這麽辛苦的,好嗎?


    為了她,你的蠢信,我送;為了她,你的求和物,我也送。換成別人,我才沒那個好性子!


    “不用謝,避毒珠拿來便好。”這種時候索討,最是心安理得,再怎麽說,他費了好一番功夫呢。


    “當然、當然——避毒珠在這裏。”羅羅彎腰,雙手奉上,恭恭敬敬。


    瑩瑩發光的小東西呀,終於到手啦!


    “這避毒珠,真能避萬毒?”好望隨口問。


    “傳言中,是這樣沒錯。我被毒蜂蜇傷,拿它來滾一滾,馬上就好了。”


    “姑且信你。要是誇大騙我,我就去芳草穀說你壞話。”


    “怎麽這樣……”羅羅苦臉。


    好望咧嘴大笑。這種破威脅,隻有笨羅羅會信。


    “記得,每日送一束青草,署名給金兔兒,擺在穀外,別急躁闖進去,慢慢來,無論吃多少回閉門羹,放棄就輸了。”


    “每日都送?”


    “怎麽?嫌累呀?”


    “不不不……不累,一點都不累,我隻擔心她不收……”羅羅撓頭。


    “你不送,怎知她收不收?”


    “那我把毛毛發簪和青草綁在一塊兒送,她會收嗎?”羅羅懷抱希冀。


    “想死,大可這麽做,包她怨恨你一輩子。”好望翻翻白眼,搶走兔毛發簪,這白綿綿的東西沒收,省得羅羅誤事,他拿去轉送辰星正好。


    “恩公,你說太急躁會嚇跑她,那……我何時才能跟她表達愛意?”難不成隻能送草送一輩子吧,嗚。


    好望偏頭一想,“嗯……等她願意挨在你身上,靠著你睡得安安穩穩,那時就行了。”能放鬆戒備,在懷中汲取暖意,代表她給予了信任,以及安心。


    “願意挨在我身上,靠著我睡……”


    羅羅腦中浮現,一虎一兔窩成毛團,依偎一塊兒,好溫馨,好溫暖……不禁笑容燦爛,傻度加倍。


    “我現在也要趕緊回去,你繼續努力。”好望拍拍他的肩,各自奮鬥。


    趕緊回去。


    回那個願意挨在他身上,靠著他睡得安穩的人兒身邊。


    好望渾然未察,與羅羅相似的神情也出現在自己臉上。


    傻憨憨的,可愛微笑。


    辰星幾乎是立即地,蘇醒過來。


    眼眸睜開,凝著躡足靠近的好望。


    “你耳朵別這麽靈,好嗎?”他已經盡心盡力,以不吵醒她為首要原則。


    打算偷偷上榻,把她撈進懷裏,抱著一塊兒睡,結果,還是擾了她的安眠。


    既然“偷偷來”不成,幹脆光明正大爬上竹床,硬與她分享一半床位。


    “我沒有睡。”


    “在等我嗎?”他說著笑,手臂當成枕,微彎墊在腦後。


    “你去哪裏了?”她問得不輕不重。


    足足四日,不見他蹤影,無消無息,說不介懷,是欺騙自己罷了。


    “去找顆珠子。”他從襟口內取出避毒珠,遞給她。


    珠上留有他的體溫,煨得好暖。


    “這是?”


    珠體玲瓏,與孩童嬉玩的小彈珠,大小相仿,顏色鮮螢。


    “避毒珠。”他悄悄縮短兩人距離,以鯨吞蠶食的方式,橫越界線。


    她的不出言阻止,是包容,是放縱,讓他得寸進尺,珠子給了她,空出來的手,有閑暇將她撈進臂彎內。


    臂彎上,她螓首輕枕的重量,他覺得很具真實感,他喜歡。


    他喜歡她的發絲,輕撓膚上,那微微的癢,令他想發笑的癢……


    他更想讓她拿他當床褥,躺上他的胸膛,四肢與他迭纏,棉絮般的軟重,全都交給他,他甘願攬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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