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你當成勝負的獎品一事,你不要跟我生氣,因為我還挺有信心,我不會輸。”


    龍子的高傲,在好望身上同樣存在著。


    雖說,人外有人,天外有天,龍子並非天下無敵,不過,自己勝不過的對手,多少耳聞名號。


    例如,凶獸渾沌、檮杌,特別是饕餮,碰上了,能閃則閃,不會蠢到拿命硬拚,弄個不好,被饕餮當早膳吃下肚,都有可能。


    而?,無名之輩,不在“耳聞”之列,危險度不高,正麵對上,吃虧的絕不會是好望。


    沒錯,正麵對上時。


    若對方使詐,好望不一定能占著便宜。


    特別是好望毫無防心,以為打贏了?,所有麻煩隨之迎刃而解。


    行事光明磊落如他,壓根沒料到,這一趟來,正合?的心意。


    “奇怪,從剛剛開始,一直聞到一股香味……”好望掩鼻,忍住想打噴嚏的衝動。


    濃烈、馥鬱,太過頭的香氣。


    性子猥瑣、愛使奸計害人之徒,對此香味不會陌生,偏偏好望不屬於此輩,自是覺得陌生。


    此香,名為“酥骨”,嗅者,百骸俱酥、四肢癱軟,不消半盞茶功夫,連根指頭都動不了,隻能任人宰割。


    此刻,巢窩裏,四角各列石爐一座,爐口嫋著薄煙,所吐出之物,便是酥骨。


    ?早已派人暗地跟蹤好望,欲等待下手奪石的好時機。


    於是,當他得知——知道好望的龍子身份、知道好望將主動找上他,?便做足了準備。


    正麵開打討不了好處,但招呼人的猥瑣步數,他有滿滿一肚子。


    酥骨香,隻是其一。


    好望或許修為較高,對毒香抵抗力超乎尋常人,卻也僅是時間上的問題。


    眼看半個時辰過去,藥效該起作用了。


    “全身軟軟的……”一個又一個的嗬欠,由好望嘴裏逸出,“午睡時間到了嗎?”


    好望在石上放軟身體,長發掩去半張麵容,雙眸重到無法撐開。


    而他,也確實腦袋一傾,改為臥姿,睡起午憩。


    巢窩內,短暫的鴉雀無聲。


    直到昏厥又醒來,還裝死了一陣子的?,由地上爬起,呸出一嘴腥血。


    “還不快拿粗繩來!綁牢他!”他喝令其餘嘍囉。


    幸好他有先見之明,與眾小妖事前吃下解藥,才能不受酥骨香影響。


    小妖取來一大捆粗繩,把好望纏了又纏,繞了又繞,自頸到腳綁得牢靠,像春蠶吐絲,自縛其身一般。


    “哼哼,這下看你怎麽逞威風!”?囂張遺棄來,先朝好望的胸口狠狠一踢,可惜鼻血不停,狼狽了氣勢。


    可惡!這隻龍子的胸口真硬!全是龍鱗,踢得他腿掌疼痛!


    “啐,龍子又怎樣?!武功高強又如何?!靈石還不是落入我手中!大猢小猻,開始支解靈石,準備磨粉!”?命令小妖們。


    “是!”


    “至於你,剛把我打得好慘,我不會讓你好過——”?仍憤恨難消,欲補踹好望幾腳,又想到踢他是自討皮肉痛,於是作罷。


    不過,作罷的隻是“以腳踢硬鱗”的念頭,而非停止報複好望。


    小人,心眼尤其特別小。


    ?取來刀與鋸齒,想割斷好望的頸,無論如何使勁,都砍不穿好望喉上堅硬的龍鱗。


    “果然,一般的兵器傷不了你。”?丟掉手中武器,利眸一眯,眸光閃過陰狠,冷冷哼笑:“無妨,我還有很多東西能整治你。”


    見?起身到一旁石箱翻找,小獾妖心知那箱中全擺些見不得人的毒物,他忐忑不安,勸道:“老大,惹上龍族不太好吧……據傳龍有九子,要是我們弄死其中一隻,他的親人……憤而為他報仇……”


    ?瞟來一眼,瞪得小獾妖乖乖閉嘴。


    “等我把靈石吃掉,我還用得著怕?龍,到時也不過是蟲而已!”?笑容張狂,全然無懼,右手一拋,丟給小獾妖數瓶藥罐,“全喂他喝下去。”


    “呃?!這、這些全部……”


    “懷疑呀?!”?神色冷獰。


    小獾妖雖麵有難色,卻隻能照辦,忍住手顫,將毒物灌進好望嘴裏。


    這麽多……喝完,不死也去掉半條命了呀……小獾妖在心裏暗暗喊糟。


    “老大,這塊石完全切不開呀!”大猢傳來喳呼,他忙了一陣,巨斧狠朝靈石劈吹數回,石麵毫發無傷,光可鑒人。


    “劈啐了無妨,不用切成豆腐狀。”?頭也不回,噙著冷笑,看小獾妖喂飲毒液。


    “不是……敲下去,連個裂縫都沒有!”大猢不可思議地嚷。


    ?聞言,走上前看。


    小猻持續揮動大斧,劈吹靈石,斧鋒鏗鏗落下,火星迸散,響聲震耳,在巢窩之內重重回蕩,更勝猛雷貫耳。


    驀地,大斧斷成兩截,斧鋒在半空中,強勁旋轉數圈之後,直直插入岩壁上,深嵌數寸。


    靈石靜靜平躺,仍是溢著美麗的光。


    ?不信邪,拿起流星雙錘,推開小猻,使勁朝靈石砸,力道蠻橫凶猛。


    砰!砰!砰!


    一連三重擊,再大的巨岩,被此蠻勁攻擊,無不粉碎迸裂——


    但,她非一般巨岩,她是隕星,來自天外,凡人無法觸及之地。


    重擊之後,?粗喘濃重,他拿出最大的氣力,然而……


    成效,非常不彰。


    流星雙錘上,尖凸的硬刺打斷了泰半。


    那三聲鳴響,沒對靈石造成損傷,反倒吵醒了好望。


    好望眯眼,眸裏有絲毒茫的迷濛,本能尋覓辰星所在。


    他看見?正粗暴地死命捶擊著她,重響一聲接連一聲,刺痛耳膜。


    “你——做什麽?!”


    他想起身,發現全身俱軟,而且滿嘴刺辣苦澀,燙及咽喉,甫說出四字,唇舌無一不疼痛。


    “這是啥鬼東西?!可惡可惡可惡——”?發狂一般,綿密不斷地敲捶著。


    力氣所剩越小,火氣萌發得越大,呈現惱羞成怒的狀態,最後,流行雙錘承受不住,應聲斷去一支,錘球還砸到?的腳掌,痛得他噴淚。


    而同時,好望在一旁喝止他,更惹得他怒意竄升,手中搖搖欲斷的流星錘,迎頭往好望腦門揮動——


    遷怒,把破壞不了靈石的怒,移遷到好望身上。


    [敢傷它就要跟我拚命?來呀!拿命來拚呀!你有那本事嗎?!”?下手毫不留情。


    第二支流星錘也斷了,隻剩錘柄部分握在青筋暴突的掌心。


    ?完全沒有罷手的打算,以錘柄繼續擊打,好望額前的銀白發絲已染上鮮紅。


    血,讓?的獸性更加蘇醒,獰紅了眼:“自顧不暇了,還想護這塊石?逞英雄是嗎?!好,我讓你嚐嚐逞英雄的滋味!”


    每一個字,伴隨一次毆打。


    驀地,?高舉的右手被人擒住,阻止血跡斑斑的錘柄再度揮下。


    他使勁想抽手,腕上的束纏卻沒有識趣收手,他惱怒回身,破口大罵:“哪個死家夥敢攔我?!我打得正爽快——”


    身後,沒有哪隻找死的小妖,敢在此時跳出來替龍子求情;纏於他粗腕上的,也不是誰的手掌,那是一條白綾,綾的一端牽在一個女人手中。


    一個,絕麗的冰山美人。


    “你是誰?!哪時混進我巢窩裏來?!”


    ?困惑皺眉,她所站之處是在巢窩內側,她怎可能無聲無息,不被誰發現,穿越眾妖,進到裏頭來?!


    “老、老大……我有看到……”退得好遠的小猻妖,怯怯舉手,還原他看見的“真相”:“你剛剛發起狠,猛打那隻龍子時……擺在旁邊的靈石,就跟著發亮……你打更凶,它閃得也越凶,一直閃、一直閃,最後一道白色強光……我們眼睛根本睜不開……然後,視力恢複時,她已經站在那裏了……”


    站在那裏,冷酷地瞪著?,一副欲將他碎屍萬段的寒霜。


    “慢著——我的靈石呢?!靈石哪裏去了?!”


    那女人踩的地方,本該放著靈石。


    現在,沒有了。


    沒有靈石,隻剩她。


    “你——”?的喉裏,那句“偷了我的靈石”,來不及吐出,腕間纏繞的白綾,倏地扯動,不僅扯落半截錘柄,也險些扯下?的手臂。


    半句廢話不多說,白綾收回時,化柔為利,滑過?的咽喉,膚肉俱破,接著血雨漫天。


    眾小妖見狀,驚叫、破膽、奔逃,爭相奪洞而出,大猢小猻還算有情有義,一人一邊地抬起?,逃命救治去。


    誰也無心再深究那女人是誰?靈石,又去了哪裏?!


    而她,同樣無心去理睬眾妖的逃竄。


    當一切吵嘈靜默了下來,巢內沒有半點多餘聲響。


    她的影子,落在好望身上,她蹲下,伸出手,拭去他額際間蜿蜒落下的血。


    “……我被打暈了,還是吸多了怪香的後遺症……我產生幻覺?”好望眸子半合,視物迷濛,不確定眼中所見,是虛?是實?


    多美好的幻影。


    他看見辰星,在他麵前,以人形姿態,不再是顆靈石。


    她,仍是那股冰凜、獨特的美;仍是那雙專注於他的眼……


    就算是幻影,他也想碰觸她。


    “幻影……挺真實的嘛……”


    他的手搭上她的肩,卻沒有穿透過去,他得寸進尺,雙臂繞到她背後,臉頰窩進她懷裏,好暖,好軟……


    “我先帶你離開,這裏頭充滿了毒香。”久待並非良策。


    他含糊應著,枕得正舒服,連被移動,也賴在柔軟胸前,不想離開。


    直到泉水的冰涼,熨上額際傷口,他才凍得清醒些。


    抬眸,望見藍天白雲、樹梢嫩綠,以及俯覷著他的她。


    陽光嵌圍她,形成光暈,一頭發絲金煌炫目。


    幻影還在,沒有消失,臉頰上的發絲,隨著風兒輕輕拂動,拂過她淺淺擰蹙的柳眉。


    “你根本不該找上那隻妖。”還踩進別人布下的陷阱,弄得滿頭是傷,身中數毒。


    好望聽著,沒回嘴,貌似乖巧受訓,實際上他呆住了。


    呆呆感覺著——她指尖撫在臉龐上,那真切的膚觸;她責備時,低淺且溫暖的歎息。


    “何必招惹是非,徒增危險呢?”她總算將他的傷口清洗幹淨,接下來,準備為他解毒。


    素荑甫從他臉龐移開,立即又被握住,貼回原位。


    “你是真的……”


    他喃喃低語,摩挲著她的掌心,細細感受她掌間紋路,像在做出確認。


    最後,笑容燦爛,咧開。


    “不是毒發的幻覺……”


    他的表情,讓她又憐、又莞爾。


    傷得那麽重,竟還笑得那麽開懷。


    辰星任由他在掌心磨蹭,另一隻手撫上他的發,她放輕聲嗓,說著她何以站在他麵前,出手除?。


    “我看見那隻妖不斷傷害你,發了狂一般,下手狠毒,欲置你於死地……我氣自己無能為力,一動也不能動,困在石內。”


    在石內,看見一切,急與怒,占滿了她的意念。


    不許傷他!


    好望!她急喊著他,卻阻止不了?。


    錘柄落在他額側,響聲令她毛骨悚然,殷紅的血像火,濺出越多,內心的怒焰燒得更旺盛。


    “那種程度的妖,明明一劍就能取命,我卻隻能眼睜睜看你疼痛……我既急,又怒,想把那隻妖吹成齏粉——”


    一念突生,她發現自己的雙手竟能捏握、收緊,指甲深陷於掌心,傳來刺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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