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嫣娘被送走了,兩族人馬卻隨即在司儒之麵前吵了起來——


    「司大人你要替嫣娘做主啊!」


    「那女人死有餘辜!」


    「是你們金虎族不服教化,才會找嫣娘出氣!」


    「明明是那女人擅作主張……」


    「嫣娘是無辜的!金虎族草菅人命……」


    「好了,全給我閉嘴。」司儒之淡淡的開口,一群情緒激憤的人全都安靜了下來。


    他默默走到陸蕪麵前,麵無表情地問道:「你答應過我什麽?」


    「我沒有答應你!」他的模樣顯然就是站在嫣娘那邊,陸蕪執拗的性子突然又被激了起來,硬是不和他妥協。


    他是說過要她善待嫣娘,但她可沒答應!


    司儒之不置可否,目光落向金不換。「發生了什麽事?」


    金不換也一樣還在氣頭上,隻不過詢問的人是司儒之,所以他才勉強開口。「今天族人去密林裏查看戰死親友的遺體是不是被吃光了,想不到那些屍體全被那嫣娘派人裝在木箱子裏,遺體隻能在箱子裏腐化,這樣子說不定連猛獸都不吃了,那他們如何升天?」


    越說越氣,他指著那群中原人,「結果這群人還自以為做了件好事,首領抓了嫣娘來問話,她一見到首領就批評我們殘暴又原始,還抬出你司大人的名號,說你一定會支持中原人。首領氣不過,就叫人罰嫣娘幾棍,然後你就來了,總之他們真的太過分了!」


    兩方都以為司儒之會立刻替他們出頭,想不到聽完他隻是雙目一凝,用著極微小的聲音自語道:「果然走到了這一步……接下來,就是破而後立了。」


    全場,隻有金不換聽到這句話,他猛然想起司儒之曾說過的那,句話——


    民族融合最快的方法,就是激烈的對立,等這種情況激化到了極點,破而後立,就是兩個民族開始了解對方的時候。屆時那群中原人會知道,自己並不是高高在上;而你們也會了解,他們不是你們想像的那麽市儈討厭。


    他的心中不禁悚然一驚。


    該不會今天的情況,司儒之全預料到了,也都在他計劃的一部分,目的隻是為了激化兩個民族的衝突,再達到他那句「破而後立」,將中原人高高在上的階級認知給打下來,也讓金虎族不再誤會中原人?


    不不不,不會的,也沒見到司儒之做什麽,哪有可能那麽神奇讓一切都往他想的方向走?


    可是再仔細想想,他也不需做什麽,隻消動動嘴,指引幾個大方向,似乎就什麽都在他的算計內。比如陸蕪傾心於他時,他便讓她帶領金虎族出兵救人,因此那群中原的俘虜就不得不定居在金虎族;又或者在可能產生風俗習慣上的衝突時,他任由兩方自行處理,這樣一來彼此不了解的兩個民族必定會產生歧異的作法,加大了誤會。趁著這個群情激憤的機會,他隻消稍一點撥,任雙方誤會得越深,情感上的愧疚及想彌補的本能就越深……


    金不換忍不住渾身一抖,看著司儒之的目光,已經不隻是崇敬了。


    隻見司儒之深歎口氣,對著那群人清晰地道:「你們錯了。」


    「為什麽?」他們當然不服。


    他舉起一隻手,止住了他們的鼓噪,繼續說道:「金虎族尊重我們的文化,所以才要我過來教化。但你們尊重了他們的風俗文化嗎?」


    反駁的聲浪漸漸小了,司儒之心知話說進了他們的心裏,便再加了一把火,「金虎族的天葬便是要讓屍體被猛獸吃了,吃得越幹淨,代表這個人在世時善行昭昭,魂魄才得以歸天;若是屍體沒有被吃,人們會認為這個人生前必定作惡多端,連鳥獸都不願吃。」


    他越說,那群中原人臉色越難看。「你們嫌他們的天葬殘忍野蠻,但他們何嚐不覺得我們的入土為安是在浪費人力及土地?因此你們好心將遺體入棺,使之無法被鳥獸啃食,這嚴重的程度無異於刨了我們中原人的墳,而你們……」


    他指著每一個表情愧疚的中原人,「就是刨了他們的墳!」


    原本還理直氣壯、聲勢浩大的中原人,這下全是臉色灰敗,話也說不出來了。


    司儒之要的就是這種效果,看他們覺得慚愧之後,順勢道:「你們該知道這在金虎族是多麽嚴重的罪過,我相信嫣娘在氣憤之下,必然指責了陸蕪許多諸關粗魯不文、民智未開之類的話,但陸蕪除了替金虎族主持公道,可曾攻擊過嫣娘什麽?」


    他雖不在場,但依這兩個姑娘的性子,他也能推敲發生了什麽事。放任她們互鬥,可不代表沒在關心,嫣娘看來溫柔實則剛強,陸蕪看似霸道卻是直率,所以所有她們的互動,都在他的算計之中。


    隻是這樣,著實有些委屈陸蕪,讓她受到許多侮辱,所以他此趟前來,就是來替她辟謠的,而且,他還故意來得遲了些,害嫣娘受了兩棍,陸蕪或多或少也出了氣……


    他若有似無的看了陸蕪一眼。「陸蕪看在我的分上,沒有繼續處置嫣娘,如果是你們,有人刨了你族人的墳,讓他死也不得升天,你們有這個胸襟原諒嗎?」


    陸蕪霎時瞪大了眼,她何時原諒嫣娘了?!


    正當她要出言反駁時,中原那方突然站出一個人,歉疚地道:「我錯了,陸首領心胸寬大,蘇誠拜服。」


    「李四拜服!」


    「江子源拜服!」


    中原人一個個在她眼前單膝跪下,讓她張大的嘴又迫不得已閉了起來。每個都拜服拜服,教她如何說她其實很想把嫣娘砍成十八段,讓她也跟著天葬去?


    然而司儒之形成了這種場麵,讓她隻有一條台階下,她隻好暗瞪了他一眼,不情不願地道:「你們都起來吧!根據我們金虎族的傳統,七日內屍體沒有被動物吃掉就要換一個地方,十四日內被吃了,一樣可以升天,你們雖然害他們的魄魂暫時無法離開……但也不是沒得救。」


    此話一出,中原人也鬆了口氣,他們會這麽反對金虎族,不過是受人煽動,再加上自身種族的優越感,如今受他們所救又暫居對方土地,加上對方首領如此通情達理,他們如何不愧疚?如何不佩服?


    因此這件事就在司儒之的仲裁之下,有驚無險的落幕了,然而,陸蕪最後看著司儒之那氣猶未平的眼神,在在告訴他,事情還沒結束。


    一前一後走回司儒之房中,門才關上,陸蕪就爆發了。


    「我終於知道了,你偏心她!對不對?」她惡狠狠的指控著,忍到現在才和他吵,她已經覺得自己進步很多了。要換成以前,早一掌把他打飛了,還說什麽說?


    「我怎麽會偏心她呢?」司儒之溫和的反問,不和她一起被牽動情緒。


    他下的苦心,她是不會懂的,因為直率如她,隻能無自覺的順著他的計劃走。他也很想告訴她自己心中謀算的一切,讓她能在不受委屈的情況下配合演出,但她沒有那份心機,他這麽做隻會將計劃付諸流水。


    陸蕪可沒想這麽多,她隻知在眼前,他就是偏心!


    「沒有嗎?我犯錯,就要罰二十軍棍,她犯錯,打兩棍你就舍不得了。」一種不甘心滿滿的充斥在她心中,難道嫣娘身上的傷口才值得重視,她的傷口就無所謂嗎?


    司儒之搖頭,看來她還是不懂。


    「這不一樣。陸蕪,你受罰是因為你犯的錯是故意的,明知不可為而為之,罰你是為了讓軍隊恪守軍紀。而嫣娘犯錯卻是因為無知,重罰她隻會引起更大的反彈。這兩件事有程度上的不同,不是偷你一枝草和偷你一頭牛都要砍頭的,你明白嗎?」


    所以又是她錯了?又是她故意使壞?所以她什麽都要忍,什麽都要遷就?陸蕪整個人大爆發了,她指著牆上萱兒的畫像,巧笑倩兮如昔,彷佛在嘲笑她一般。


    「不!不一樣!你明明就比較偏愛嫣娘!因為她長得像你前妻,對不對?」她失控的吼著,像頭受傷的虎。


    如此發自內心的宣泄,讓司儒之都替她痛了起來。


    「你不要把兩件事扯在一起,對我而言,萱兒隻有一個,嫣娘即使有點像她,我也絕對不會因此移情。嫣娘這件事,主要還是起因於兩個民族間的不了解,你要求中原文化的教化,想讓金虎族成為知書達禮的民族,卻又無法接受改革時必然產生的文化衝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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