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袍男子倏地抬手。


    “梟?”她惱怒地回頭,掙紮了幾下,最終頹然鬆開了手中的長劍,不甘地怒吼道:“他剛剛說的話你沒聽到嗎?”


    梟?桑緲心下一驚,臉色微訝地看著麵前的黑袍男子,那枚戴在他左耳上的血石耳墜紅得分外刺目。


    黑袍男子不怒反笑,半譏半諷地說道:“不愧為鎮北大將軍之後,果真是英雄出少年!”


    “桑緲不過無名之輩,擔不起英雄二字!”桑緲淡然開口,心下已然明了眼前男子的身份:“羅刹將軍謬讚了!”


    穆梟,達郭穹王穆昆養子,兩年前平定中穹地區日阿城與那打城六部叛亂,晉封羅刹將軍。梟旗鐵蹄過處,決不留活口,性狠,冷血,人稱赤血羅刹。


    風中隱約傳來了陣陣馬蹄之聲,一直躲在桑緲身後的桐紫兒忽然抬起頭,看向山坡上急速朝這邊飛馳而來的人馬,立即欣喜若狂地叫起來:“是二哥,二哥來找我們了。”


    一騎白馬踏著白煙而來,背上一人勝雪白衣,潑墨長發,恍然若仙。


    “二哥。”桐紫兒飛撲向躍下馬背的俊美男子,眼中委屈的淚水如珍珠般墜落。


    桑緲旋身屈膝行禮,聽得身後陰沉的聲音陡然響起:“微臣穆梟參見世子殿下。”


    紅衣少女望著那襲白衣有片刻的失神,愣了一下方才福身行禮:“穆蘭嫣參見世子殿下。”


    桐青悒攬了一下桐紫兒的肩膀,緩步走到桑緲麵前輕聲道:“免禮。”


    桑緲起身卻聽到淡漠如水的聲音緩緩說道:“尼瑪郡主與羅刹將軍似乎來遲了些。”


    “世子殿下誤會了。”穆梟抬首,目光咄咄直視桐青悒:“微臣替家父送了些禮物給甬帝,所以擔擱了上山的時辰,未能與殿下、公主同行。”


    “哦!”桐青悒一臉漠然,不鹹不淡地說道:“原來還有比祭祀祖先神更重要的大事啊!”


    穆梟不語,冷硬的唇角微微扯出一絲挑畔的笑意,與桐青悒目光對峙。


    隨後而來的禁衛們察覺到空氣中不同尋常的氛圍,個個凝神警戒地候在世子與公主身旁。


    “阿緲。”鎮北大將軍桑吉也隨後趕來,瞄了一眼氣勢淩厲毫不收斂的穆梟,大步走到桑緲身旁。


    桑緲微點頭,對父親關切的目光表示回應。


    桑吉臉色稍緩,剛一轉頭,驀地被一道陰鷙的目光所驚。


    察覺到父親的異樣,桑緲順著他的視線望去——幽深如潭的黑眸沉靜陰冷,仿佛所有的光亮和溫度都被吞沒,無盡的黑暗深處,兩簇冷冽的火焰瘋狂跳動。


    他下意識地擋在父親桑吉身前,穆梟眼底那陡然騰起的冷利凶芒令他震驚迷惑。究竟是怎樣的痛,才能滋生出那般強烈瘋狂的恨?那仇恨的目光令人窒息!


    “誤會可以解釋,就怕有些事情難免說不清,道不明,隻怕會錯怪了郡主和將軍。”桐青悒牽了牽唇角,那一絲冷淡的笑沒有溫度卻令人迷醉。


    “二哥”桐紫兒抹著臉上的淚痕,抬手指向一臉傲慢的穆蘭嫣:“她剛剛……”


    “公主!”桑緲突然出聲阻斷了她欲出口的指責。


    桐紫兒驚訝地看著他,眼中滿是委屈,正欲再開口,卻聽到桐青悒忽然說道:“天色不早了,可不要錯過了宮宴!”他翻身上馬,清冷地目光掃向穆梟:“郡主與將軍怕是還有要事吧,那咱們就不擔誤二位了。”話落,不待穆梟回答,轉首對身後停駐的貴族隊伍揚鞭說道:“回城!”


    人潮漸動,無數雙神情各異的目光自凜然孤立的穆梟身上掠過。


    桑緲最後看了一眼穆梟陰鷙的眼睛,轉身走向禁衛牽來的座騎。正欲上馬,突然看到一抹瑩綠色的身影騎著一匹溫順的棕馬朝她走來。


    “你怎麽一個人,公主呢?”桑珠勒馬停在他麵前,奇怪地看著他。


    “在前麵,和世子殿下在一起。”他說著翻身上馬。


    身後成群結隊緩緩行來一群嬉鬧的貴族小姐們,見到桑珠紛紛催促道:“快走啊,珠兒!”


    原本轉身走向穆蘭嫣的黑袍身影突然頓了一下。


    “咱們也快走吧,天色不早了。”桑珠踢了踢馬肚子,策馬跟上前麵的少女隊伍。


    桑緲驚疑側首望向那抹黑袍身影。越來越多的平民百姓們從山坡上湧下來,人潮轉瞬擋住他的視線,再抬眼,那片花叢中早已沒了人影。


    他揮下馬鞭,策馬追向已行至遠處的人馬,望著前方即將沉落的紅日,心中仍然揮不去那一瞥間的驚疑,隱約有股不安的感覺自心底掠過。


    人群在珠瑪神山腳下漸漸散去,王公貴族的隊伍浩浩蕩蕩地向亞丁高原上那座宏偉的城池前進。


    亞丁高原其實是獨立於紮加藏布和波倉藏布江之間的一座縱橫不過五十裏的長方形平坦山體。那獨特的地勢千百年來一直被人們尊崇,每當陽光普照,山體呈現出一片耀眼的金色,因此被稱為向陽之地。


    夕陽最後一抹殘輝終於被夜幕吞沒,兩江環抱的亞丁高原上燈火輝煌,密密麻麻的碉房自山體開鑿而出,城牆蜿道盤旋而上。入夜後,山體被夜幕掩去,千家萬戶的燈火齊亮,遠遠望去,仿佛仙宇瓊閣懸浮在半空之中,而位於高原之上的穹隆銀城,城樓高築,恢弘大氣,獨立於百丈之上,睥睨眾生,君臨天下。


    穹隆銀城,十六代帝王之所,由象雄開國尊帝赤危甬帝肇建,曆經八百年滄桑巨變,終成今日的鼎盛輝煌。


    紮加藏布江畔,巨大的吊橋自亞丁高原腰部的碉堡緩緩垂降下來,橫跨過寬逾十丈,急流奔騰的江麵,這座玄鐵鑄造的吊橋便是通往象雄帝都唯一的通道。


    一隊重甲配劍的士兵隨著垂降的吊橋從天而降,與棧道守衛分列兩旁恭迎世子、公主及眾位錦袍華服的貴族。所有人馬魚貫步上堅實冰冷的吊橋,重甲配劍的士兵們隨護在後,棧道守衛隨即封鎖棧道,至所有人進入碉堡後搖旗示意收橋。


    沿著足夠六匹馬並行的蜿道盤山而上,穿過第三座碉堡的大門時,夜色中傳來了一陣轟然巨響,那是吊橋收回岩壁滑道的聲響。


    夜風自江麵而起,越過城牆呼嘯而過,帶起眾人衣袂飄飄,發絲飛揚。沿途,碉房內的黃色燈光連成了一片,照得蜿道內金壁輝煌,令行走在蜿道上的人有種步踏天路的錯覺。


    穿過第九座碉堡之後,眼前的蜿道突然展開,九十九級白玉石台階直通向盡頭那橫踞亞丁高原之上的恢弘城池。


    高大巍峨的城牆綿亙數裏,夜色中望不見盡頭。莊嚴肅穆的城樓下,閃爍迷離的光影與喧鬧之聲自敞開的城門內流泄而出。正是夜色微薄,華燈初上時,帝都穹隆銀城迎來了一天裏最為繁華熱鬧的時刻。


    城內,人潮川流不息,或著華服,或裹素衣。林立酒樓高朋滿座,街市攤位座無虛席,來往吆喝的小販叫賣聲與人群的戲鬧之聲此起伏彼。滿眼所見,一派燈紅酒綠,紙醉金迷的繁華盛景。


    穿過城內寬敞筆直的官道,街市的喧嘩漸漸遠去,道旁的店鋪酒樓變成了高大林立的鬆柏。金質鏤空花燈沿途而掛,映得玉石官道雪亮如鏡。玉道盡頭,聳然而立的金色城堡宛如神祗躍然出現在鬆海之中。


    世子桐青悒一騎白馬當先,率眾人行至城下,厚重的青銅城門發出隆隆巨響在夜色中緩緩開啟——


    “恭迎世子殿下,格來公主回宮!”


    帝王之所舉世無雙,金玉琉璃,寶珠奇珍盡收其中。鏤雕彩繪富麗堂皇,金燭華燈流光溢彩,梁柱雕鯤紋鵬、鑲金嵌玉,來往宮女、侍奴華服旖旎,巡守禁衛銀甲錚錚,處處昭顯著王族奢華尊榮的地位。


    護送王公貴族們平安入宮之後,桑緲一刻未歇,一一巡查過宮內各處崗哨之後,又匆匆趕至妙音殿。離開宴吉時尚早,妙音殿外的甬道上便已見各部族貴族子女們的華裳麗影。無論男女皆盛裝打扮,爭奇鬥豔,力圖將自己最美好的一麵展現在這非同尋常的一夜。


    一年一度的采花節第二日晚,甬帝將率甬後、王子、公主在皇宮擺宴款待所有參加采花節的王公貴族。這樣的宴會本意是感念祖先神的庇佑,為一年一度的采花節劃上完美的句號,祈望來年的繁盛興旺。但是,曆代甬帝都有在采花節的晚宴上挑選妃嬪,或為王子、公主挑選婚配對象的先例,所以采花節的宮宴便成為了所有未曾獲封加爵的貴族子女們一年唯一一次進入皇宮的機會,倘若能把握住這個難得的機會博得帝王、王子、公主的一顧,那將是一人得貴,全族皆榮的幸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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