貝竺心下一驚,上前將令牌拾起,凝目細看之下,不覺臉色大變——三枚純金打造的令牌上分別烙有“靜雪”、“穹保”、“黃牛”字樣。


    “郡守令!”


    一股無形的恐懼悄然漫延在上穹十萬人馬之中。郡守令乃各城郡守貼身之物,見令如見人。如今三城郡守令齊齊落入穆梟手中,那便意味著三座城池已盡在他的掌控之中。而令人駭然驚心的是,他所率領的五萬羅刹鐵騎,在此期間根本未曾離開過蘇毗城。他究竟有何能耐,能令鬼魅般來無影去無蹤的鬼士為其如此賣命?


    桐青悒眼底的陰霾更深了幾分,突然間有種可怕的感覺,在穆梟那看似孤軍薄旅的身影背後有著讓人無法想像的恐怖力量,而那種力量足以摧毀整個象雄帝國!


    “怎樣?”穆梟斜睇著臉色發白的貝竺說道:“就憑這三件東西,在下提出一點小小的要求應該不過份吧?”


    對於穆梟精心策謀的這場戰爭的真實目的,桐青悒心下已經了然。隻是他不解的是穆梟的另一個意圖……他將目光落向那一抹絳袍身影,心底掠過陣陣不安。


    穆梟挑了挑眉,望向桐青悒道:“隻要狻猊將軍贏了在下,不僅桑氏一家性命得保,這下穹的半壁江山在下也一並完好無損地奉還,一舉兩得的美事,新帝還要顧慮麽?”


    桑玨驀地回頭,目光撞入了一泓清冷深邃的幽潭——隱匿的情感與帝王的理智糾纏著,在那雙眼底掙紮……


    “一言為定!”在桐青悒開口前,她倏地回轉過頭,冷然看向穆梟:“你我較量生死自負,旁人不得插手!”


    話一出口,高台上被鐵鏈束縛的三人同時一震。


    “將門之後,果然氣度不凡!”穆梟眼底倏地騰起一道精亮的光芒直射向桑玨,似刀鋒又似烈陽。橫亙在高台下的軍隊立時向兩旁散開,空出中間一大片空地。


    寒風掠過,塵土飛揚。


    蘇毗城下,一紅一黑兩抹人影相對而立,衣袍翻飛。蒼鷹在天空盤旋,陰雲滾滾似潮水洶湧澎湃。


    一聲尖銳蒼涼的長鳴劃過,蘇毗城下的空地上同時掠起兩道驚心奪目的鋒芒——霜月、赤焰騰空而起!


    風在耳畔呼嘯,沙塵如霧迷蒙。當桑玨手中的“霜月”與那柄“赤焰戟”碰撞的刹那,她感覺四周的一切都仿佛消失了,眼前隻剩下“霜月”的銀芒和“赤焰戟”舞動時發出的血一般的紅光,還有那雙陰鷙的黑眸!


    這是她第三次與他交手,不同的是這一次他是以亭葛氏後人身份,手握傳說中戰無不勝的“赤焰戟”向桑氏討還血債。


    她不承想,十年前那場驚天動地的滅族慘案竟出自自己的父親之手。


    那一年,她五歲,第一次見到自己的父親——那個聲名赫赫,威震天下的鎮北將軍,為象雄帶來安定合平,守護象雄天下蒼民的英雄。


    那一年,她有了人生中的第一個目標——她要成為像父親那樣的英雄!


    血一般的紅芒在眼角一閃而過,她猛然側身避開那冰冷鋒利的戟刃,反手揮出一抹銀弧。“霜月”的銀芒倏地在那道黑色的身影右臂上切開了一道血痕。


    血腥之氣驟然噴湧入空氣之中。


    她收回手,溫熱的液體自左手腕處滴落下來。她沒能躲開那道血色紅芒。


    穆梟橫戟身前,瞥了眼她裸露在斷裂衣袖之外的左手腕,陰鷙的黑眸中閃過了一絲異樣的光。


    桑玨下意識地握住左手腕,將裂開的衣袖重新纏綁了手腕處。這個不經意地舉動令囚車中的穆蘭嫣震動了一下。


    一紅一黑兩道身影再次躍起纏鬥在一起時,桐青悒眼底溢出了些許困惑。穆梟的攻擊依然淩厲,卻少了一絲致使的狠戾。“赤焰戟”每一次看似凶悍的出擊都隻是點到為止,似乎並不打算傷到對手,更多的像是試探!


    試探!


    他驀然一驚,怔怔看向那抹絳紅身影。


    這一回合,穆梟與桑玨看來依然難分勝負,“霜月”、“赤焰”的光芒令人眼花繚亂,互不相讓。不細看,並不會察覺桑玨身手間的那一絲不自然的狼狽。


    猛然間,他似乎明白了穆梟的另一個意圖。強烈的不安瞬間籠罩下來,他倏地握緊了“旭日”,眼底陰霾翻騰。


    “赤焰戟”血色的光芒淩厲、密集,一波未落,一波又起。


    桑玨不斷地提醒自己要集中精神,可是“霜月”在她手中卻變得越來越沉重。她的身上不僅僅背負著她的親人的性命,更背負著下穹的江山。她很清楚,麵對穆梟僅僅一個小小的失誤就可能再也無法挽回。她不懼生死,本就是帶著赴死的決心而來。可是現在,她的命不隻是她一個人的,她必須在“赤焰戟”的血色鋒芒下活下來。


    “赤焰戟”劈麵而來的淩厲鋒芒再次被她擋下,“霜月”柄端的月光石驀地騰起一陣強光,寒芒映亮了她的雙眼。她驀然伸手握住赤焰戟的戟身,指尖迅速滑向那顆隱嵌在戟身正中的血石。


    這是她唯一的一次機會,必須傾盡全力給予致命的一擊,哪怕是同歸於盡!桑玨側身翻轉手腕,身體與“霜月”同化作一道冷厲的寒芒直掠向穆梟的胸口。


    “赤焰戟”在銀芒掠起的刹那縮短了戟身,瞬間拉近了兩個人間的距離,致命的距離!


    銀色月弧光影如流星劃過那雙陰鷙的眼。四目近距離相對的霎那,桑玨驚然看見穆梟唇畔揚起了一抹詭異的弧度……


    沒有人看清,那一幕是如可發生的——


    鮮紅的血如煙花一般在半空噴散開來,血霧彌漫在塵煙之中,凝結成細密的紅色顆粒被風吹散。血腥之氣隨著空氣進入人們的胸腔,令人下意識地屏住了呼吸。


    穆梟一動不動地站在空地上,強風鼓起他黑色的衣袍獵獵作響,仿佛一麵透著死亡的黑色風帆。猩紅的液體自他胸口那道月芽形的傷口汩汩湧出,浸濕了整片衣襟,他卻仿佛沒有任何的感覺。唯有陰鷙眼底那跳動著地,如烈日一般灼亮的光芒和唇角那抹詭異的笑容令人悚然心驚。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向了空地另一端的那抹絳紅人影。


    黑色的長發海藻一般在強風中飛揚,桑玨半蹲在地上,頭盔的碎片散了一地。她低著頭,看著紅色的液體滴落到地上的那一片玄鐵碎片上,紅梅一般豔麗妖嬈。風在她耳畔拚命地吼叫與她胸腔內瘋狂跳動的心髒呼應著,震得她的耳膜隆隆作響。眼前的紅色越來越濃,視線也越來越模糊,那些小小的紅色花朵最終消失在一片混沌的猩紅之中……


    猛然握緊手中的“霜月”,她豁然起身,昂首看向風中那一抹黑色的人影。


    霎時,天地間一片靜寂。


    風停了,雲散了。城裏城外,所有人馬全都愣住了。


    空寂的天空之下,那一張清麗絕塵的容顏一如天山上千年才盛開一次的雪蓮花,瞬間奪去了萬物的光芒,天地都為之失色。


    誰曾想到狻猊將軍竟是一名女子?而且還是一名驚豔絕世的美麗女子!


    千萬雙驚訝震撼的目光中,那一抹絳紅身影手握銀芒流轉的“霜月”迎風而立,眉心一抹猩紅血痕沿著凝脂臉頰滑落。即便血色猙獰,那張臉依然美得令人無法呼吸,驚為天人!


    “勝負未分,繼續!”沙啞的嗓音冷冷響起,驚回了眾人心神。


    穆梟伸手抹了一把胸口的血,眉頭微簇,似乎未料到她會如此。半晌,他眼底漸漸泛起一絲饒有興味的笑意,動手扯裂衣袍的底擺束縛住胸口的傷痕,重新伸展開“赤焰戟”。


    眼看刀光再起,桐青悒心底的不安和掙紮終於脫口而出:“住手——”沉重的開閘之聲忽然自蘇毗城門後響起,將那句還未完全出口的話音掩沒,也震住了即將動手的兩人。


    緩緩開啟的城門後,一抹滿頭華發的蒼老身影徐徐走入眾人的視線。


    桐柏在走出城門甬道後,停下腳步理了理身上的衣袍,然後瞥下隨行而出的護衛隊,獨自走向城外。微微佝僂的身形令那一襲玄色狐裘華袍和頭頂上的翠玉羽冠看來都仿佛成了他的負擔,令他每一步都走得格外的沉重。


    “老臣桐柏,參見新帝陛下!”兩軍陣前,桐柏蒼老的身體恭敬地跪於桐青悒馬前。那一聲“新帝”令桐青悒欲下馬相迎的衝動僵在了胸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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