怔了怔,桐青悒艱澀開口道:“王爺請起!”話落,貝竺會意上前伸手攙扶。


    然而,桐柏卻堅持跪地不起:“老臣有話想說!”


    “有什麽話,起來再說!”看著滿頭華發的叔父跪於自己麵前,桐青悒心底終是無法承受。


    “請新帝準老臣將話說完!”桐柏緩緩抬首,一雙眼渾濁的老眼透著堅定。


    桐青悒沉默半晌,點了點頭。


    深吸了口氣,桐柏蒼老低沉的聲音陡然揚起:“老臣無能,有負甬帝所托,身居下穹王之位卻未能造福下穹百姓。十年前的靜雪之災皆因老臣覬覦神器”赤焰戟“而起,一時糊塗鑄成大錯,如今連累天下百姓飽受戰亂疾苦,哀鴻遍野,生靈塗炭。一切都是老臣造下的罪孽。懇請新帝削去老臣穹王之銜,降罪責罰!”


    話落,高台上的桑吉驀地瞪大了雙眼。城裏城外,眾將士一片嘩然。


    “老臣鬥膽還有一事相諫!”桐柏蒼老低沉的聲音再次響起:“今日的比試,羅刹將軍與狻猊將軍難分勝負,雙方如今都已受傷,不宜再鬥,不如算做平局。”


    桑玨一震,愕然轉目看向那抹華發如雪的蒼老身影。


    桐柏回首望向穆梟,藹然說道:“羅刹將軍可否認同?”


    穆梟咪了咪眼,眼神陰鷙地盯著桐柏,一臉的莫測高深。


    “不過一場輕鬆的賭鬥而已,在下對於勝負並無所謂,倒是新帝……對於這樣的結果是否滿意呢?”


    桐青悒沉默盯著桐柏,心頭起伏萬千。良久,他抬眸看向穆梟緩緩說道:“既是平手,羅刹將軍是否該依言放了鎮國公一家?”


    “嗬嗬!”穆梟笑得意味深長,轉眸看向怔愣的桑玨說道:“這樣看來,新帝是寧為美人舍棄江山了!”


    桑玨臉色微變,忽然明白,這一切其實是穆梟設下的局,他要讓桐青悒和桑氏背負天下蒼民的指責和罵名。


    “不!”她忽然出聲,迎向穆梟挑畔得意地眼神:“這是我跟羅刹將軍之間的賭鬥,輸贏的結果理應由我來承擔!”


    話落,她轉眸看向高台上的父母和洛卡莫。三道灼灼的目光齊齊望向她,那裏麵有著她眼底同樣的認同和堅決。眼睛忽然有些酸澀,似有什麽欲衝出眼眶,她眨了眨眼,深深看了自己的三位親人一眼,揚聲對穆梟說道:“我桑氏一族欠亭葛氏的,今日還給你。但請你遵守承諾,完好無損地奉還下穹江山!”


    “玨兒!”桐柏幾乎是激動地從地上跳了起來,蒼老的身軀搖搖欲墜。


    桑玨猛然一震,看向滿麵震驚的桐柏。她的義父,那個教她相信命運是可以掌握在自己手中的老人。那一聲“玨兒”如此的熟悉又如此的陌生,整整十年,她再次聽到這個名字從他的嘴裏喚出來,依然是那般的溫暖。


    桐柏怔怔地望著她,眼神無聲地訴說著他心底那難言的關愛。他的用心,她都明白。他想用他蒼老的身軀承擔下所有的罪責,為了守護她和桐青悒!


    可是,她不能,她不能因為自己而令桐青悒背負傾城的罪名。


    她看著那張蒼老慈祥的臉,忽然笑了起來,一如孩童時那般燦爛的笑。那燦若蓮花的一笑,令天地都為之動容。


    白獅伽藍忽然低吼一聲竄到了桑玨麵前,眼神哀戚地望著她。


    “將軍!”貝竺忽然出聲,朝著她屈膝跪了下來。


    “狻猊將軍!”


    桑玨回頭,看到上穹數萬將士一片接一片地跪下。


    桐柏驚訝地看著眼前的情景,渾濁的雙眸中隱隱閃爍著淚光。


    那樣一個堅忍桀驁的女子,擁有驚豔絕世的容顏、英勇無畏的精神、大義凜然的氣度,如何教人的目光不去追隨!


    “啪—啪—啪!”突兀的拍掌聲忽然響起,穆梟站在空地中間一邊搖頭,一邊感慨:“實在是感人,如此的忠臣良將,肯為帝王奪天下而生,亦肯為其守天下而死,真是難得難得啊!”


    桐青悒握在“旭日”柄端的手指發白,冷冽雙眸射出淩厲鋒芒。麵對穆梟一次又一次的挑畔,他的冷靜已經開始瓦裂。


    穆梟把玩著手中的“赤焰戟”,淡若清風地笑道:“隻可惜,今天我隻是想拿回原本屬於我的東西,所以暫時不得不讓各位失望了!”


    突來的轉變令所有人都極是錯愕。


    “穆梟!”桑玨眉頭微蹙,冷然道:“你自己說過的話,為何又出耳反耳?”


    “嗬,我說若是你贏了我,便放了你桑氏一家,一並奉還下穹江山!”穆梟挑了挑眉,斜睇著她道:“你贏了我麽?”


    “不過平手而已,你沒勝,我也沒輸。”他笑睇著她微怒的臉,陰鷙眼底跳動著一抹邪戾的光芒:“既然如此,你憑什麽跟我討價還價?”


    桑玨臉色一僵,清冷眼底倏地騰起一抹怒色,手中銀芒掠起。


    “鏘!”一道金芒倏地將她手中“霜月”擋了下來。她一驚,瞥見桐青悒冷然若霜的俊顏擋在她麵前。


    “羅刹將軍說得沒錯,既然未贏,就沒有討價還價的餘地,願賭就要服輸!”


    桑玨雙眸大睜,冷冷說道:“難道下穹的江山就這麽白白送給他?”


    “不是白送!”桐青悒凝眸看了她一眼,揚聲對眾將士說道:“鎮國公一生為象雄立下無數汗馬功勞,開疆擴土何止千裏!與此相比,下穹的江山又算得了什麽?若非鎮國公一生勞馬沙場,為我象雄拋灑熱血,象雄的江山豈能穩固至今?若非狻猊將軍英勇善戰,不畏生死,中穹叛亂何以迅速平定?”


    蘇毗城內城外的上穹將士同時一震,數成目光齊聚於年輕的新帝身上。


    “因為中穹的叛亂,無數的百姓家破人亡、無數的將士喪命戰場,烽煙蔽日、血流成河,難道還要眼睜睜地看著下穹複蹈其轍麽?”


    “新帝說得沒錯,下穹百姓是無辜的!”桐柏緩緩走到空地中間,眼神深深地看向穆梟:“亭葛一族乃象雄開國帝尊後裔,禮應得到厚待。羅刹將軍既是亭葛氏後人,對下穹更有著血脈之情,下穹若能得其守護,必定繁榮昌盛。”


    桑玨緊握“霜月”,神色矛盾複雜,冷眼瞪著那一抹森然的黑色身影。


    桐柏與桐青悒眼神交匯,然後緩緩自懷中掏出穹王印,雙手捧起,恭敬地走向穆梟:“望亭葛氏能為下穹帶來合平繁盛!”


    “新帝仁厚英名!”蘇毗城樓上忽然響起一聲高呼。


    城外上穹大軍怔愣一瞬,隨後振旗高呼:“新帝仁厚英名!新帝仁厚英名!新帝仁厚英名!”


    穆梟唇角含笑,默然不語,陰鷙深沉的眼神在桑玨和桐青悒之間無聲移轉。半晌,他伸出手,穩穩將那枚穹王印握在了手中!


    一場突如其來的大雪將象雄帝國變成了白茫茫的冰雪世界。這是數百年來,象雄帝國全境頭一次在同一天降雪。天下百姓舉首稱奇,史官文人爭先恐後將這一奇景記載入冊。


    紛紛揚揚的大雪持續不斷地下了半個月,將戰火硝煙留下的痕跡徹底掩埋。天地間白茫茫,一如世界伊始的純淨。


    一襲豔麗紅色人影仰著頭默然立在漫天風雪中,裙袂飄飄、衣帶飛揚,黑色的長發與漫天雪花共舞。北風在灰色的天空盤旋,將漫天雪花擾成白色的旋渦,倒映在那雙清冷的美目之中。


    “時候差不多了,姨父已經在門外等著了!”低柔的聲音自院門處傳來。


    桑玨抬手拂去臉頰上一片冰涼的雪花,緩緩轉身看向院門處那抹清朗俊雅的人影。


    洛卡莫驀地愣住,怔怔看著那抹紅色的人影。灰與白之間,那一抹豔麗的紅耀眼奪目,仿佛凝聚了天地間所有的光華。那張神情漠然的蒼白麵容素然未施粉黛,卻足以攝人心神。


    瞥了眼洛卡莫怔愣的神情,桑玨垂眸徑直從他身旁走過。盡管已恢複女兒裝扮有一些時日,她依然還是不習慣旁人驚豔的目光。少了那張玄鐵麵具,她原本的模樣反而是那般的陌生,每次從鏡中看到那張臉就像看到一個陌生的女子。


    走過前院,遠遠地便看到母親與桑珠相攜候在門外。管家福伯正好轉頭向內眺望,一眼看到她也是微微愣了愣,然後笑咪咪地說道:“二小姐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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