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許久不曾來蘇毗王府了,不知王爺可否帶朕四處走走,看看有些什麽變化?”桐青悒打破微妙的沉默氣氛,一臉爽朗笑意,顯得極有興誌。


    亭葛梟笑了笑,語帶關切道:“甬帝一路風塵仆仆恐生勞頓,不如先休息一下,沐浴用膳之後再參觀也不遲啊!”


    “嗬嗬,朕精神好得很,四處走走再用膳也無妨啊!”桐青悒說著,起身朝廳門走去。


    亭葛梟隨即笑道:“難得甬帝有此興誌,臣自當奉陪。”


    貝葉與另外三名禁衛隨侍在桐青悒身後,一行人在亭葛梟的陪伴下依次參觀蘇毗王府的各個院落、花園。其間,桐青悒與亭葛梟有說有笑,相談甚歡,旁人看來此君臣二人似乎關係甚好。


    貝葉一路將亭葛梟的每一抹神情納入眼底,其餘禁衛亦不動聲色地察捕四周的動靜,不放過一絲可疑之處。


    一行人及至一處白牆青瓦,鬆柏掩映的院落前時,桐青悒忽地停了下來,盯著院門上的大鎖微皺眉道:“此處為何鎖起來了?”


    亭葛梟回頭瞥了眼始終跟隨在後的禁衛,不緊不慢地說道:“臣以為,這座院落應是甬帝當年的舊居!”


    桐青悒轉眸看向他,靜待下文。


    “既是甬帝的舊居,臣不敢隨便開放,所以從入駐王府那天起,便命人將此院封鎖起來,任何人都不得靠近。”


    “王爺真是有心!”貝葉上前一步,看了看緊鎖的院門說道:“今日甬帝親臨,這院門應該可以打開了吧!”


    亭葛梟看了看貝葉,唇角泛起一絲詭譎笑意:“甬帝若要進去,自然是得開門的,隻是此處久無人來,亦無人打掃,隻怕有些髒亂,不如待臣命人先來打掃一番再進去參觀?”


    “不用了!”桐青悒忽然開口:“今天就逛到這兒吧,朕有些餓了!”


    貝葉怔了怔,眼底閃過一絲疑惑,然後默然退至桐青悒身後。


    午膳過後,桐青悒婉拒亭葛梟一番盛情相留,匆匆離開了蘇毗城。


    出了城門,桐青悒終於開口解答了貝葉心中疑惑:“亭葛梟是故意的,她早就不在蘇毗城裏了,我們來晚了一步。”


    一行人馬行至達瓦河畔,忽然看見一人一馬披著風塵急馳而來。


    “鎮國公?”貝葉驚訝看著來人,未料鎮國公桑吉竟會連夜追趕而來。


    看到甬帝一行平安無事,桑吉不覺鬆了口氣,翻身下馬,行禮。


    桐青悒神情複雜地看著須發班駁的桑吉,忽然問道:“是太上皇的意思吧!”


    桑吉沉默半晌,緩緩說道:“甬帝對玨兒的情意,老臣感激涕零,隻是請甬帝以國家大局為重,速回帝都主持朝政,其餘的事情就交由老臣去辦吧!”


    “如今你隻身一人來到下穹,不是等同於送死麽?”桐青悒聲色俱厲,命道:“你還是隨朕一同回上穹吧!”


    “多謝甬帝憐愛,隻是老臣心意已決。”桑吉半跪於地,沉聲說道:“一切冤孽就由老臣一人承擔。”


    桐青悒怔怔不語,腦海中漸漸浮現出父皇桐格深沉冷厲的麵容和冷酷無情的聲音——


    “成帝王業者,沒有什麽不可以犧牲!”


    馬車連趕了一整天的路,其間在郊外偶有停留休息,天色將黑,目的地仍然未知。


    每至一處停留,拉則都會對桑玨描述周遭的景物,隻是大雪覆蓋了群山,分不清究竟身處何處,放眼所及皆是茫茫白色。此次路途遙遠,似乎並非去往“鬼盟”的方向。


    馬車在深夜裏急馳,狼嚎之聲遠遠近近。破曉時分,車外偶爾傳來人畜之聲,似乎到達了遊牧民區。馬車繼續前行,近正午方才有喧囂人聲傳來,馬車行得平穩緩慢,應是進入城內。


    昏昏沉沉間,車終於停了下來。刺目的光線突然自打開的車門外射入,令拉則有些不適應地咪了咪眼,她下意識地替桑玨摭擋光線,抬起手後才想起來桑玨的眼睛是看不見光的。


    下了車,稀薄寒冷的空氣呼入肺腑有一絲刺痛。桑玨微蹙了眉輕聲問道:“這裏是靜雪城?”


    “是!”楚離忽然回身,看向桑玨的眼中閃過一絲欽佩:“小姐果然聰明!”


    拉則看了看桑玨又看向楚離,一臉茫然。


    馬車是直接停在一座大宅院的後院裏的,四下裏極是安靜,除了兩名守門的侍衛再無其他人。


    拉則扶著桑玨緩緩跟隨在楚離身後沿著堆滿積雪的小徑而行。小徑兩旁的樹木上掛滿了晶瑩的冰棱花,陽光照射下閃爍著水晶般的光澤。拉則一路驚奇地睜大雙眼,不時發出低低的驚歎。


    不久,她們便到達了一座空曠幽靜的院落。一位身著華服的老者領著一眾奴仆、婢女站在院門處,似乎等候多時。


    楚離大步走上前去,那名華服老者恭敬地傾身行了禮,然後命奴仆引領楚離進入院內。待拉則扶著桑玨走近,華服老者驀地怔住,雙目盯著桑玨許久,神情驚愕甚至有絲駭然。


    拉則瞥了眼身著華服的老者,扶著桑玨走入院內。她早就習慣了旁人見到桑玨時的驚豔,但還是第一次看到如華服老者這般古怪的神情。


    院落裏的積雪都清除得幹幹淨淨,青磚地麵上僅有些濕意。奴仆、婢女候立兩排聽從調遣。


    楚離冷眼掃了一圈眾人,開口說道:“把這些人都打發走!”


    華服老者一愣,趨步上前說道:“這些都是下官精挑細選的奴仆,個個伶俐乖巧……”


    “全都打發走!”楚離冷冷打斷他的話,頭也不回地走入主屋。


    “是是是!”華服老者連連點頭,忙揮手示意一眾奴仆、婢女們退下。


    楚離檢視了一圈屋子,方才示意拉則扶著桑玨進去,然後對跟隨在側的華服老者說道:“日後小姐有何需要,都由你親自打點,除了小姐的貼身丫頭,閑雜人等不得接近這裏。”


    “下官明白!”華服老者一臉恭敬,笑容顯得有些僵硬。


    在馬車上顛簸了一天一夜,桑玨有些疲累,午飯也沒吃便躺下休息了。醒來時,已是暮色時分,屋外隱約傳來拉則的低語聲。身處陌生的環境,雙目不便,沒有方向感,桑玨在走出內室時不小心碰倒了擺在角落裏的花瓶。


    突來的碎裂聲響驚動了屋外的人。


    拉則很快衝進屋裏,看了眼地上破碎的花瓶忙奔至桑玨身旁,緊張道:“小姐,你有沒有傷到哪?”


    桑玨臉上掠過一絲尷尬的潮紅,搖了搖頭:“我沒事,隻是口渴想喝水,沒想到……”


    “您要喝水叫奴婢一聲就好了!”拉則小心地將她扶到桌旁坐下,一邊倒水一邊說道:“這裏您又不熟悉,萬一碰傷了哪兒可不得了。”


    “都是老夫沒有安排妥當。”一直站在屋外的華服老者忽然走了進來,看了看桑玨說道:“小姐眼睛不便,老夫早該命人將這些鎖碎物品搬走才是。”


    桑玨喝完茶水,側轉過臉麵向華服老者笑道:“其實是我給郡守太人添麻煩了才是。”


    華服老者愣了愣,臉上掠過一絲驚訝,隨即笑道:“難得您還記得老夫的聲音啊!”


    拉則好奇地看了華服老者一眼,然後將擱在門外的飯籃提了進來:“小姐一定餓了吧!這是郡守大人剛送來的晚飯,您趕緊趁熱吃點兒!”


    “今日準備得倉促,也不知道這幾道菜合不合小姐的味口。”華服老者顯得極是恭謹:“小姐若有什麽要求,盡管對老夫開口。”


    “麻煩大人了!”桑玨微笑頷首,不再多言。


    “小姐客氣了!”華服老者的目光在桑玨左手腕的玉鐲上停留了片刻,然後默然離去。


    華服老者離去後,拉則終於忍不住問出心中疑問:“小姐和郡守大人……認識麽?”


    桑玨笑了笑,淡淡說道:“有過數麵之緣罷了。”


    “哦!”拉則點了點頭,盡管心中疑惑重重但也知不便追問。從“鬼盟”到蘇毗王府,然後又到靜雪城,這一路跟隨在桑玨左右,總會有意想不到的情況。她越來越覺得這位“小姐”的身份非同一般。


    是夜,天空又下起了雪。躺在床上,聽著屋外雪片落下的細碎聲響,桑玨久久難以入眠,腦海中不斷浮現兒時達瓦河畔的那段記憶。事事難料,她怎麽也想不到,那個落難的少年會是亭葛梟。她的父親奉命滅了亭葛一族,而她卻又意外地救了亭葛氏最後的血脈,還有那被遺棄的洛氏與亭葛氏的後人……如此紛繁複雜的糾葛仿佛是宿命的安排,叫人無從擺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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