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又點點頭,站在原地有些僵硬,好似不知該說些什麽,猶豫幾秒,勉強擠出話來。“呃,凱凱呢?”


    “九點多就上床睡了。”她看出他的困窘,很配合地快速回應。


    “是喔。”他伸手指搔搔鬢角。“謝謝你啊,今天我這麽晚回來,幸好有你接他回家,做晚飯給他吃。”


    “我不是說了嗎?我現在是實習保母,這是我分內該做的。”


    “嗯,是啊。”


    他又不知道該說什麽了,沉默片刻。“那我先進去了。”


    就這麽走了?


    方雪雁急了,眼看他轉身就要進屋,忍不住揚聲喚。“等等!”


    “還有事嗎?”他回頭。


    她懊惱地咬咬唇、深深呼吸,忽地朝他勾了勾纖纖蔥指。“坐下。”


    他愣了愣。


    “陪我練習台詞。”


    “你說什麽~~”


    “我說,你是我經紀人不是嗎?陪我練習台詞!”


    又是女王式的命令口吻。


    杜信安嘲諷地勾勾唇。“我可不是演員,而且這好像不是經紀人該做的工作。”


    “你……”她橫嗔他一眼,接著,揚起下頷,更加擺高姿態。“你既然是我的經紀人,就該設法滿足我所有的要求,我要你坐下!陪我練習。”


    “是,女王陛下。”


    他又用那種涼涼的語氣說話了。


    方雪雁又是氣惱,又有些許難以形容的受傷。為什麽兩人的關係要僵成這樣呢?她不喜歡他對她是這種態度。


    可問題是,自已的態度也沒多好。


    唉,她真不曉得該怎麽辦才好。


    方雪雁不知不覺用雙手捏緊劇本,劇本因她的動作摺彎。


    杜信安注意到她的舉動,劍眉一挑。“你在千麽?這劇本寫得很糟嗎?瞧你快把它揉爛了!”


    她乍然一驚,連忙鬆開手。


    他拿過劇本拍了拍、順了順,翻開來瀏覽。“你讀到哪裏了?想我陪你演練哪一段?”


    “隨便哪段都行啦,隻要幫助我掌握角色就好。”為了掩飾困窘,她嗓音略微小大銳利。


    幸虧他沒聽出來。


    她又悄悄深呼吸,搶回劇本,隨手翻開一頁。“就從這裏開始吧!”


    “ok啊。”他坐到她身旁,低頭與她共讀一本劇本,院子裏燈光有些暗,他必須靠得很近才能看清紙上文字。


    這段是男主角老婆與前去應征的保母對戲,保母裝出一副天真爛慢的模樣,討女主人歡心。


    負責扮演老婆這角色的自然是杜信安,他刻意捏看嗓子,發出怪裏怪氣的女聲——


    “趙小姐不是大學畢業生嗎?怎麽會想屈就保母這樣的工作?”


    方雪雁聽了,噗嗤一笑。


    “你笑什麽?”杜信安不解。


    “你一定要用那種聲音念台詞嗎?”她挪瑜。


    “不然咧?誰叫你讓我演女人的角色?”


    “可是你裝這種聲音真的很好笑。”


    “到底要不要練習?”他作勢起身。


    她眯眼瞪他,仿佛責怪他憑什麽這麽踐?他聳聳肩。


    她咳兩聲,止住笑,認真念台詞。


    “我不覺得是屈就啊!我很喜歡小孩子,其實我希望能在幼稚園工作。”


    “幼稚園?那你怎麽會來我們家應征保母?”


    “因為我很喜歡佑佑,我從第一次見麵就覺得跟他很有緣。”


    “那倒是!我們佑佑也很喜歡你,那天多虧你救了他,不然他可能……”


    “喔!”


    兩人同時驚呼,原來是因為靠太近,額頭不小心撞在一起。


    “你幹麽啦?”方雪雁伸手揉額頭。“很痛耶!”


    “你以為我就不痛嗎?”杜信安沒好氣,也握拳按壓痛處。


    兩人你瞪我、我瞪你,忽然覺得這種情況很可笑,不禁莞爾,一同放聲大笑。這一笑,連日來的尷尬也頓時化減了不少,兩人笑意盈盈地望著彼此,起初是友善的,漸漸地,又有些不自在。


    方雪雁垂斂眸,雙手放在桌下,偷偷揪看裙擺。


    她想,現在應該是道歉的好時機。


    “我說……”


    “那個……”


    兩人異口同聲地發話,跟著又同時頓住,四目交接。


    杜信安比個手勢,表示女士優先。


    方雪雁眨眨眼,唇解輕顫,真的很想很想道歉,卻不知道該怎麽說才好。“哎,還是你先說啦!”


    “好吧,我說。”杜信安用手指搔搔鬢角。說什麽昵?“對了,我幫你談了個廣告合約。”


    “廣告?什麽廣告?”


    “一個內衣品牌,對方是很有信譽的大廠商,在台灣跟亞洲都很有名氣。”


    “這樣啊,內衣。”方雪雁不置可否。


    “你覺得怎樣?”杜信安試探。


    “什麽怎樣?”


    “想接嗎?”


    “不是你幫我談的嗎?”她反問。“既然你覺得ok,那就表示讚成我接這個廣告,不是嗎?”


    杜信安聞言一窒。話是這麽說沒錯,但……“除了要穿品牌內衣亮相,也得在熒幕上和男主角進行大膽的調情。”


    “有多大膽?”方雪雁蹙眉。


    “嗯,總之就是比較火辣的尺度。”杜信安解釋。“要在法規許可的範圍內,盡量表現你性感撩人的一麵。”


    方雪雁沉吟不語。


    “你考慮一下,看看想不想接。”杜信安將主動權交給她。


    她聽了,心一沉,揚眸瞪他。“這什麽意思?你到底要不要我接?”


    他聳聳肩。“這不是我來作決定的,應該由你自己作主。”


    “那你個人的想法呢?你希望我接,還是不接?”


    “你接不接,我都無所謂,重點是看你自己怎麽想。”


    這就是他的意見嗎?也就是完全置身事外,把所有責任都丟給她一個人挑?他是這種經紀人嗎?


    方雪雁暗暗磨牙。“我記得以前,學姊想接一個沐浴乳的廣告,廠商要求她在螢幕上裸露整個背部,你還勸她最好不要接,因為那會傷害她清純的形象。”


    “是啊,我是那麽勸過。”憶起過往,杜信安隻想狠狠地自嘲。“現在想想我真的太多事了,斷送人家的財路,說不定還誤了人家更上一層樓的好機會。”


    “這就是你現在的想法嗎?斷送“人家”的財路?”方雪雁修地冒火。““人家”是誰?學姊那時候可是你的藝人!”


    他皺眉。“你幹麽這麽生氣?”


    要她怎麽不生氣?方雪雁緊緊掐握掌心,胸臆情緒翻騰。以前他可以為了保護學姊,不惜跟學姊對嗆,但對她,他卻像是無關緊要,她的形象傷了不關他的事嗎?她在螢幕上被男主角吃豆腐,被那些男性觀眾拿來做意淫的對象,他都無所謂嗎?


    她的心很痛,雖然她不明白自己在痛什麽,但她真的很難過。“因為我跟電視台要求要演個壞女人,所以你覺得沒關係嗎?”


    “什麽?”杜信安怔了怔。“這跟你演什麽角色沒關係……”


    “那你為什麽不勸阻我?!”她失聲怒喊。“為什麽明知廠商有這種要求,還幫我接這種代言?你不怕傷了我的形象嗎?你覺得我很適合被男性觀眾拿來當意淫的玩物嗎?”


    杜信安無言。


    麵對她的怒火,他很驚訝,有些措手不及,但他不覺得自己做錯了。從前他就是對旗下藝人做太多限製,為他們操心太多,他們才會一個個反叛他出走,如今他修正自己的作為、調整自己的心態,有何不對?


    “你……變了!你不是我認識的那個杜信安。”她沙啞的指控,嗓音發顫。


    他驀地也惱了。“什麽意思?”


    她不回答,別過眸。


    “你以前不是說過嗎?像我以前那種做法,是沒辦法把我的藝人捧成大明星的!你想要的不就是大紅大紫嗎?集名利於一身,成為粉絲於媒體的寵兒——你想要的不就是這些嗎?不然你幹麽來找我當經紀人?”


    他句句質問,語氣嚴厲,宛如最尖銳的落雷,打在她耳畔、打進她震動的心房。


    他不懂,一點也不懂!“我要的,根本不是那些!”


    “那你要什麽?這些年來你拚命減肥、寫書出書、教人化妝美容跳舞做瑜伽,好不容易攢了個“時尚女神”的名號,你這麽辛辛苦苦的逼迫自己、督促自己,之前匯妮肥到在路上暈倒這一切努力,不就是為了想進演藝圈當大明星嗎?”


    “才不是那樣!”她嘶聲反駁。


    “那是怎樣?”


    方雪雁咬牙,全身顫抖,心海波濤洶湧、激烈起伏。


    他不懂,她想去的其實並非演藝圈,她想去的是有他的地方!為了來到他身邊,這些年來,她才拚了命地減肥,讓自己變瘦、變美。


    是因為他,才有今天的她。


    他明白嗎?


    “方雪雁,你怎麽不說話?你說清楚啊!”


    要她怎麽說清楚?這女兒家的心事她要如何對他表白?她才不說呢!說了隻會令他更譏笑她、更輕視她!


    她不說,死都不會說,早在六年前她就對自己發過誓了,她再也不要像個俊瓜般對他傻傻坦承自己的心意。


    思及此,方雪雁眼眶不禁泛紅,她不想哭的,最不想的就是在他麵前展現自己的軟弱,但淚水,就那麽毫無預警地在陣裏氦氯凝霧。


    不能讓他看見,絕對不能!


    “你走開,別擋路!”她隻想逃,用力推開他。


    偏偏他不肯讓她走,擅住她臂膀。“你怎麽了?又想跟我冷戰了嗎?我不想玩這套了,要就馬上把話說清楚。”


    “你走開啦,不要管我!”


    “不行,我們今天一定要說清楚……”


    “你很煩耶,走開啦!”


    她再也承受不住排山倒海襲來的挫析,發了瘋似地推他他絆到地上的石燈籠,身子重心一歪,往後仰倒,撲通摔進池塘裏。


    她嚇一跳,急忙奔近池邊張望。“喂,你沒事吧?”


    他沒回答,展臂一把拽住她手腕,毫不留情地一扯。


    她失聲尖叫,跟著跌進水池裏,兩人狠狽地撞成一團,水花四濺,片刻,他調整好坐姿,伸手握住她肩膀。


    “別動。”他低聲叱喝。


    她頓時僵住身子,眼眸凝霧,也不知是水是淚,她不斷眨眼,試圖從這茫茫霧氣裏看清他的臉。


    “你幹麽把我也拉下來啦!”心神稍稍寧定後,她氣急敗壞地指責他。


    他滿不在乎地笑笑。“拜托你搞清楚是誰把誰先推下來的?我隻不過以牙還牙而已。”


    以牙還牙?她沒好氣地用雙手推他胸膛。“你不覺得自己這樣很沒有紳士風度嗎?”


    “那是什麽?能吃嗎?”


    這無賴!他怎能笑得這麽無賴、沒心沒肺?


    她狠狠瞪他,恨不得以眼神砍殺他,但看看看著,胸臆間的怒意忽地慢慢消融了,取而代之的,是陣陣無法言喻的顫栗。


    她的心動搖了,不知為何動搖,更不明白為何動搖得如此厲害,她隻覺得心跳得好快,粉頰竄上一股熱氣。


    然後,在理智尚未回籠前,某種沸騰的情感已促使她伸出纖纖玉手,勾住他濕透的領帶。


    “你、幹麽?”他愕然。


    而她隻是朦朧一笑,捉摸不定的笑顏裏透著股詭異的嬌媚。


    她扯他領帶,將他拉向自己,獻上柔軟的朱唇。


    起初,隻是輕柔的碰觸、委婉的試探,帶著幾分羞法,她含住他的下唇,而他也不經意吸住她上唇。


    他們像兩尾接吻魚,親昵地戲謔彼此,交相啄吮。


    情欲一發不可收拾,他伸手撥抱她,大掌壓住她後頸,饑渴地從她身上尋求更多。


    兩人濕身相貼,水很涼、情火很熱,他們深深地相吻,仿佛水遠要不夠彼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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