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景仁帝轉向林奴兒,聲音沉沉道:「你就是這樣慫恿秦王的?」


    他耷拉著眼皮,卻掩不住那雙精光四射的眼睛,林奴兒的心裏咯噔一下,手掌捏緊,指甲刺入了手心,她立即俯下身去,叩首道:「皇上,兒、兒臣未能督促王爺,是兒臣之錯,願意受罰。」


    正是深秋時候,殿裏已經燒起了銀絲炭,她的額頭貼在地磚上,手足僵冷,身子不自覺地輕輕顫抖,說不上是怕的,還是冷的,即便埋著頭,也能感覺到來自上方的目光,如鋒利的刀子也似,要將她的皮肉切割開來。


    景仁帝沒有說話,她一動也不敢動,竭力保持住最後的鎮定,仿佛隻要動了,就會發生什麽可怕的事情。


    空氣寂靜而沉悶,能聽見銀絲炭燃燒時發出的輕微聲響,過了許久,林奴兒聽見上方傳來景仁帝的聲音:「好,你既然肯認,倒還算懂事,梁春,給她請祖訓。」


    聞言,梁春立即去了,不多時回轉,手裏捧著一本厚厚的冊子,又有宮人將一個墊子放在地上,他躬著身子對林奴兒輕聲道:「王妃請。」


    林奴兒看了看那墊子,咬咬牙,膝行過去,才剛剛跪在墊子上,她便覺得不好,那墊子看起來雖厚,但是裏麵不知縫了什麽東西,硬硬的,有小小的凸起,硌得她膝頭生痛,隻跪了一會,便如針紮也似。


    老太監已經捧著祖訓高聲讀了起來:「夫風化者,自上而行於下者也,自先而施於後者也……」


    用詞晦澀,甚為深奧,老實說林奴兒是聽不大懂的,但她不能叫人看出來,隻得低垂著頭,裝作認真聽訓的模樣,起初倒還好,然而沒多久,她就跪不住了,膝蓋疼得讓人受不住,背上漸漸滲出汗意來。


    恰在這時,旁邊的顧梧也跪得難受,挪了挪身子,見上麵的景仁帝雙目微闔,就偷摸著爬了起來,梁春念祖訓的聲音微微一頓,景仁帝眼角的餘光掃過去,倒是什麽也沒說。


    顧梧站起來,又去拉林奴兒,然而林奴兒不敢動,隻咬著牙忍耐著膝頭的刺疼,額上已見汗水滑落,顧梧催促道:「起來起來。」


    林奴兒搖搖頭,顧梧不解,又去拉她的手,景仁帝終於睜開了眼,對他道:「你在做什麽?」


    顧梧道:「叫王妃站起來,跪著疼。」


    景仁帝掃了林奴兒一眼,隻見她冷汗涔涔,麵露痛苦之色,並沒有如顧梧的願,隻是道:「她犯了錯,不能起來,疼也要受著。」


    顧梧這下不高興了,道:「什麽錯?」


    景仁帝望著他,語氣很平靜地道:「你昨日大婚,今天攜王妃來拜見朕,身為親王卻不著禮服,此乃禦前失儀。」


    顧梧不悅皺眉,道:「是我不肯穿,與她有什麽關係?」


    景仁帝便耐心道:「王妃身為你的妻子,不作勸誡,反而慫恿你胡來,無視祖宗規矩,此為不賢,為妻不賢,便是她的過錯,錯了,就要受罰。」


    他說得彎彎繞繞,顧梧聽得半懂不懂,隻知道這樣不公平,便道:「不行!她不能跪!」


    景仁帝不理他,隻看向梁春,老太監立即加快了讀祖訓的速度:「曉夕溫凊,規行矩步,安辭定色,鏘鏘翼翼……」


    顧梧生氣了,上前去拉林奴兒,見她不起,便有些著急地對景仁帝大聲叫道:「你不要欺負她!」


    景仁帝登時就黑了臉,沉聲道:「朕怎麽欺負她了?」


    天子隱有怒色,林奴兒嚇了一跳,連忙跪直了身子,顧梧卻不怕他,兀自凶巴巴道:「你就是欺負她,是我做錯了事,你卻罰她,你壞!」


    老太監的眼皮子跳了跳,景仁帝頓時勃然大怒,用力一拍桌子,道:「朕隻是讓她聽祖訓,就是欺負她了?」


    他指著林奴兒,厲聲道:「正因為你做錯了事,她才要受罰,不止今日這一遭,以後你犯錯,都是她受著!」


    顧梧還待辯駁,景仁帝卻急促咳嗽起來,旁邊的梁春連忙拉住他叫道:「我的殿下欸,可別和皇上頂嘴了,皇上近來身子不大好,您少說幾句吧?」


    顧梧哪裏顧這些,推開梁春,還要嚷嚷:「你——」


    下一刻,他就感覺到自己的衣裳後擺被人用力扯了扯,顧梧隻得回頭去看,卻見林奴兒跪在那裏,額上都是汗,麵露忍耐之色,低聲道:「王爺,做錯了事情,總要受罰的。」


    顧梧愣了一下,不解地道:「可是明明是你告訴我,喜歡就做,不喜歡就不做的。」


    林奴兒垂眸,道:「有一句話王爺不知道,事情先分對錯,喜歡不喜歡都是排在後麵的。」


    顧梧頓時說不出來話了,他一貫都是想做什麽就做什麽,即便不讓他做,他也會鬧騰,還是第一次有人同他講這樣的道理,他的表情有些茫然,喃喃道:「那……那是我做錯了?」


    林奴兒強忍著膝頭上的痛楚,麵上露出一點勉強的笑來,道:「所以這次是我替王爺受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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