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梧不言語了,景仁帝在上方冷眼覷著他們二人,終於止了咳嗽,方才慢慢開口道:「其中的道理,你明白了?」


    顧梧便跪下了,悶頭道:「不要罰她。」


    景仁帝朝梁春使了一個眼色,梁春連忙把祖訓交給旁邊的宮人,帶著笑意去扶起顧梧,又讓人撤去林奴兒跪著的墊子,賜了座來。


    林奴兒的膝蓋刺疼如針紮,險些再次跪倒在地,汗水濕透重衣,她從前在瓊樓裏做活,不是沒有挨過打,年紀小的時候闖了禍,大娘子會讓她在院子裏跪上半日,不許吃飯喝水,但那都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


    宮人奉了茶來,林奴兒正接過,感覺到景仁帝又在打量自己,那雙銳利蒼老的眼中透出幾分審視的意味,不知怎麽,林奴兒心裏微微一跳,她下意識垂下了頭,不敢與之對視。


    正在這時,她聽見皇帝緩緩開口:「柴府讓你來替嫁,許了你什麽好處?」


    乍聽此言,林奴兒悚然而驚,手裏一抖,上好的鈞窯細瓷茶盞都跌了下去,摔了個粉碎,她的臉色一片煞白,腦中混混沌沌,唯有一個念頭:這下真的完了。


    她從未感覺過死亡距離自己如此之近。


    林奴兒冷汗如雨,伏跪在地上,身子輕顫,在腦中不住地想,皇帝知道她替嫁的事情?他什麽時候知道的?如果一開始就知道,為什麽沒有阻止?如果是剛剛才知道,那……


    接下來會如何處置她?會死嗎?


    林奴兒越想越覺得懼怕,幾乎要不能思考了,顧梧見她這般,急道:「你怎麽又跪下去了?」


    景仁帝隻擺了擺手,老太監梁春連忙對顧梧勸道:「皇上有事情要單獨對王妃交代,王爺出去玩吧。」


    顧梧固執道:「我哪兒也不去!」


    老太監又另辟蹊徑,勸道:「王妃不會有事的,昨日南洋那邊進貢了一對兒金絲雀,生得可漂亮了,羽毛都是金色的,聲兒跟唱歌一樣,殿下想不想看一看?」


    小孩子總是容易被新鮮的事物吸引住,顧梧頓時有些意動,老太監立即道:「來人,快領殿下去瞧一瞧。」


    顧梧很快就跟著宮人走了,殿內瞬間就安靜下來,宮人也都不知在什麽時候摒退了,林奴兒不知景仁帝葫蘆裏賣的什麽藥,既是緊張,又是忐忑,但是腦子卻奇異地冷靜下來。


    景仁帝沒有立即派人把她拉下去定罪,甚至支開了顧梧和別的宮人,還有話要對她說,這是她的生機。


    她必須牢牢把握住!


    林奴兒心思電轉,磕了一個頭,道:「回稟皇上,奴婢並未拿柴府的好處,隻是柴府替奴婢贖了身,賣身契在柴府,那他們就是奴婢的主子,柴府要奴婢做什麽,奴婢便隻能做什麽。」


    景仁帝居高臨下地打量著她,神色意味不明,久久不語,壓力如山海一般襲來,林奴兒心中又開始不安起來,但是她竭力隱藏著,掌心緊握成拳,咬著牙關,硬著頭皮耐心等待。


    終於,景仁帝道:「這種荒唐的小把戲,他們以為能瞞得過朕?難不成朕這一病,在他們眼中就是個如聾子瞎子一般的廢人了?」


    林奴兒屏住呼吸,她聲音微顫道:「難道……皇上從一開始,就知道了?」


    景仁帝沒答話,倒是一旁的梁春輕聲道:「皇上重視秦王殿下,為他娶妻衝喜,本就是極重要的事情,豈會如此輕率?是以當初剛剛定下了柴府小姐,宮裏就派人去調查底細了。」


    所以,從柴永寧踏入瓊樓的那一刻起,林奴兒便進入了景仁帝的視線之中,而柴府卻毫無所覺。


    景仁帝重重咳嗽起來,梁春不再說話,連忙上前輕輕地替他撫背順氣,景仁帝咳了好一陣,才再次看向林奴兒,道:「秦王是皇後所出,除了太子以外,他是朕最喜歡的一個孩子,聰慧懂事,隻是可惜,如今他這般情形……」


    他的神色中露出幾分惘然來,不像一個威嚴的天子,倒真的隻是一個擔憂兒子的老父親了,林奴兒的心思急劇轉換,很快,她便做出了一個決定,叩首道:「奴婢鬥膽,若皇上不嫌棄,奴婢願意隨侍王爺左右,除非奴婢身死,否則必不會讓王爺受半點傷害!」


    景仁帝望著她,表情變得莫測,道:「秦王是朕的兒子,天潢貴胄,誰能傷害得了他?」


    林奴兒聲音不易察覺地微顫:「如皇上所言,王爺又為何會變成如今這模樣?」


    空氣霎時間寂靜下來,就仿佛銅盆裏的銀絲炭都停止了燃燒,她緊緊屏住呼吸,過了好一會,才聽見上方傳來景仁帝的聲音:「大膽。」


    語氣卻不見動怒,仍舊是不緊不慢,林奴兒以額頭緊貼著冰涼的地磚,好讓自己竭力平靜下來:「奴婢該死。」


    景仁帝並未生氣,林奴兒原本緊繃的神經霎時間鬆懈下來,她賭贏了。


    再次爬起身來,她的雙腿軟得險些脫力,還是梁春上前來扶住了她,讓她坐在椅子上,又奉了熱茶來,笑眯眯地道:「王妃請用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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