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奴兒道了謝,捧過茶時,才發覺自己的手指一直在無意識地輕輕顫抖,碧色的茶水震蕩出輕微的水紋,景仁帝仔仔細細地打量她,語氣裏帶著告誡的意味:「如今你跟隨秦王,須知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的道理,若秦王出了事情,朕不介意讓你從何處來,回何處去。」


    這話令林奴兒不寒而栗,她捏緊了杯盞,低聲道:「是,奴婢知曉了。」


    梁春笑容可掬地提醒道:「您現在是王妃娘娘,可不能這般自稱了。」


    林奴兒垂了頭:「兒、兒臣明白。」


    景仁帝麵上露出幾分疲乏之色,輕輕擺手,道:「去吧。」


    梁春將林奴兒送出了大殿,再回來時,聽見屏風後傳來一聲長長的歎息,他急忙邁著小步進了內間,道:「皇上是累了麽,可要歇息?」


    景仁帝不答,隻是看著虛空,目光晦暗:「梁春啊,你說朕還能活多久呢?」


    梁春嚇了一跳,連忙跪下去,道:「皇上正值春秋鼎盛,自是——」


    景仁帝擺了擺手,製止了他的話頭,不耐道:「休要說那些無用的話,朕的身體,朕清楚得很。」


    他站起身來,眼神沉沉,語氣沒什麽情緒地道:「否則,你以為朕會允許柴元德這般膽大妄為?用一個低賤的青樓婢女來替嫁入皇家,欺瞞於朕,若是在從前,朕非得摘了他的烏紗帽,抄家下獄!」


    說到激動處,景仁帝又岔了氣,用力咳嗽起來,身形也有些不穩,梁春趕緊爬起來扶住他,寬慰道:「這王妃雖然並非柴府正經的小姐,但是品行到底是好的。」


    就如之前所說,當確定了新王妃是柴府嫡女之後,景仁帝便派人將他們一家子查個底兒掉,包括柴永寧那自以為是的偷龍轉鳳之計,景仁帝震怒之餘,又順便把林奴兒的底細也查了個清楚,同樣,也包括了瓊樓發生的那些事情。


    景仁帝冷哼一聲,道:「若非她品行尚可,朕豈能容她到梧兒身邊去?」


    梁春道:「今日皇上敲打一番,想必王妃日後便知道該怎麽做了。」


    景仁帝又歎氣,如果不是實在沒有辦法,他也不會出此下策,顧梧現在癡癡傻傻,心性如五歲稚童,京中那些所謂的官家貴女如何肯甘願嫁給他?到時候真嫁入王府,欺負顧梧,又或者另有所圖,顧梧哪裏護得住自己?


    退一萬步說,自己日後真有個萬一,顧梧又該怎麽辦?


    一想到從前天之驕子一般的愛子,要被那些人欺負折辱,景仁帝便覺得一顆心如針紮也似,他對梁春道:「朕可算是明白了,聽聞民間有個說法,嫁女嫁高,娶妻娶低,果然如此。」


    若林奴兒是個樣樣都好的,哪裏肯心甘情願守著顧梧?日後還不知要鬧出什麽醜事來,如今景仁帝握著她的把柄,死生不過在自己的轉念之間,更別說她那副胖模樣,哪怕想紅杏出牆都找不到牆頭去。


    想到這裏,景仁帝忽然又有些滿意起來,罷了,隻要她安安分分,待梧兒好就行了。


    至於身份,隻要知情人不說,誰又能知道秦王妃隻是一個卑賤的青樓婢女呢?


    ☆☆☆


    退出乾清宮時,清冷的晨風吹來,林奴兒隻覺得後心發冷,竟是已然被汗沁濕了,她站在玉階上,回想起方才的情形,生出幾分後怕來。


    若是答錯了一句,恐怕她現在已經人頭分家了,這樣的經曆,林奴兒絕不想再有第二次。


    「王妃!」


    興高采烈的聲音從後麵傳來,林奴兒回頭望去,顧梧正在朝這邊跑來,他手裏抱著一個鳥籠子,金色的朝陽傾瀉下來,將他俊美的麵容映照得明晰幹淨,襯著霜色的錦袍,如誤入凡塵的謫仙一般。


    他快步過來,獻寶似地道:「給你看鳥兒。」


    林奴兒定睛一看,那精致的鳥籠子裏果然有兩隻鳥,小孩拳頭大小,通體玄色的羽毛,上麵泛著縷縷金色,十分漂亮,鳥雀啾啾而鳴,聲音清脆,甚為好聽。


    林奴兒道:「這就是金絲雀?」


    「對!」顧梧看起來很高興,道:「我要養起來。」


    林奴兒看著他天真的笑,頷首道:「好。」


    從今以後,她的命就與這個人綁在一起了,他生她就生,他死,她亦不能活。


    眼看日頭升高,林奴兒與顧梧一行人往重華宮而去,路過禦花園的荷池時,遠遠就看見有人在亭子裏說話閑談,她隻看了一眼,那兩人穿著華麗,氣度雍容,言笑晏晏的,顯然不會是宮人之流。


    林奴兒收回目光,對顧梧道:「快回去吧,鳥兒或許也餓了。」


    顧梧一聽,果然加快腳步,然而事與願違,亭子裏的人忽然看了過來,穿著蒼藍色錦袍的男子奇異地咦了一聲,道:「那不是老五那個傻子麽?他旁邊跟著的那個胖女人,不會就是他的新王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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