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幾個月,二哥很明顯地在躲她,除了公事之外,他不再和她有任何接觸。


    那個晚上,促使他下定決心與她劃清界線了嗎?


    如果是的話……那她可真是偷雞不著蝕把米了。沒讓他成為她的男人,反讓她連他的妹妹也當不成。


    是不是所有勉強求取愛情的女人,到最後都會吃虧?也許吧,因為愛情最痛恨一廂情願的人。


    她眼睜睜地看著他離自己越來越遠,卻無力將他拉近,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已經被他三震出局,還是有敗部複活賽,能讓她有機會重來?


    盡管明白他是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一場賽事,她不能輸,但裁判的指令已落下,她也不得不黯然退場。


    分針悄悄滑過,月亮漸漸西移,視線模模糊糊的,她的眼睛慢慢出現重影。她打了個嗬欠,把杯子裏剩下的冷咖啡喝幹,繼續讀著令她頭痛文件。


    可惜文字不安分的在眼前跳躍……她真的累了、想睡了。


    閉一下眼好了,隻閉一下下就好了……


    淩晨四點,亦驊凝視著趴在桌邊的亮亮,心抽痛著,他憎恨她的好強。


    這些日子裏,他看著她逼迫自己進入狀況、看著她負荷著小女生負荷不起的責任,好幾次,他都忍不住想對她吼叫,“夠了。”


    可最終,他仍然沒有這麽做。


    他要做的是將她推開,不是將她拉近,他再不能讓她沉溺於自己的溫柔中,誤以為她愛上自己。


    他彎下腰,將檔案存檔,把她打橫抱起來。


    感覺被人抱起讓亮亮微微睜開眼,模糊間看見是他後,反而安心地閉上眼睛。


    “二哥,我愛你,好愛好愛你。”她囈語似地說著過往的通關密語。


    他沒有回答。


    那夜過後,他再也不回應她的通關密語,他下定決心,不想讓她繼續模糊兩人的兄妹感情。她得學會放手,為了他,更為她自已。


    他抱她回到房間,輕輕放下她,她滿足地發出一聲貓咪似的歎息,把臉埋入枕中沉沉睡去。


    拉過椅子坐下,亦驊靜看著熟睡的亮亮。她還那麽小、那麽年輕,明明是該和朋友大笑大鬧的年紀,卻每天頂著大濃妝,在眾人的虎視眈眈中抬頭挺胸。


    她曾咬牙切齒地對堇韻說:“他們想看我的笑話?不,我會讓他們乖乖閉上嘴巴。”


    但說這句話那天,她胃痛到隻能喝下兩口湯。


    她瘦了,原本圓圓的小臉瘦得兩塊顴骨突出,本來白嫩嫩的手臂出現一道道青筋,而卸了妝的臉頰,也透露著蒼白。


    他的心痛著,她是他寵了一輩子的妹妹啊,怎麽忍心見她被現實折磨?


    “二哥。我好怕……”話含在嘴裏,她忽然呢喃道。


    連睡覺都不安穩嗎?看見沉睡的她依然糾緊雙眉,他明白,父親的死,強逼著她長大。


    亦驊再也控製不住自己,他挪身到她床邊,用食指想順開她的眉。“不怕,二哥在這裏。”他輕啟唇瓣道。


    她的蒼白脆弱,讓他不知該如何拿捏兩人之間的距離,他想把她推出去,不讓她迷戀他,卻又心疼她一個人站在浪頭上,孤苦無依。


    “唉……亮亮,我該拿你怎麽辦?”他喊了她的名字,問的卻是自己。


    仿佛聽到他的聲音般,她再度勉強自己睜開眼,但眼皮著實太沉重,她隻微張兩秒後便不敵疲憊侵襲,再度合上。“二哥,我要抱抱……”她低語。


    他明白她肯定累到連手指都動彈不得了,否則說這句話的時候,她一定會展開手臂;等他自動上前。


    數不清第幾次的歎息後,他終究躺到床邊,把她納入懷裏。低下頭,看見她滿足的笑臉,他不禁回想起從前……


    以前他老笑著說她是壞公主,明明是漂亮、可愛、美麗到讓人想親親、抱抱加捏捏,卻有著一副又傲又倔、讓人忍無可忍的壞脾氣。


    小時候,她耍賴,他就得把她抱在懷裏,一麵寫功課、一麵哄她;她生氣,就算下雨天,他也得撐起傘,背她出去走走繞繞,直到她再度綻放笑容。


    大哥說,他是唱兒歌哄亮亮睡覺時,才曉得自己喜歡音樂;堇韻說,要不是亮亮,她不曉得自己這麽小女人、這麽有當賢妻良母的特點;而他……他則被亮亮的驕縱,訓練出溫柔與耐心。


    真的,怎麽有人可以這麽可愛卻又這麽討厭?


    她常表現得傲骨硬氣,讓所有人認定她自負又自信,可事實上,許多時候,他知道她很害怕。


    她恐懼死亡、害怕黑暗、憂鬱明天、擔心孤寂……她比任何女孩都怕死。但這也許是因為死亡老在她身邊發生。


    他記得,她十四歲的時候有次鬧失蹤,全家卯起來找人隻差沒報警,最後還是他記起她曾經問過,要怎麽樣才可以到媽媽住的地方去?


    於是他騎著摩托車,來到媽媽安葬的墓園,那時天已經全黑,他拿著手電筒四處找,好不容易才發現蜷縮在墳墓旁的亮亮。


    見到他,她立即放聲大哭,他才明白她嚇壞了。


    然而抱住他,她的第二句話不是反省而是抱怨,“二哥,你怎麽那麽慢才找到我?”她似乎認定了,不管自己藏在哪裏,他都有本事將她找出來,絕不會讓她單獨麵對恐懼。


    她對他的信任感,執著而莫名。


    他問:“為什麽一個人跑來這邊?”


    “我有事要對媽媽說。”


    “你可以告訴我,二哥帶你來。”


    她閉緊嘴巴,用瘦瘦的小手臂圈住他,沒有回答。


    那天晚上,她開始發燒、作惡夢,經常睡到一半就狂哭驚叫起來,他睡在她隔壁又淺眠,總是第一個衝到她房間。


    她每回都哭得滿臉淚水,見到他就伸手可憐兮兮地說:“二哥,我要抱抱。”


    那段時間大約維持了半年、或者更久,他睡在她床上,陪伴她每個夜晚。


    現在,她又要抱抱了……


    他明白,她很害怕,怕那些批評她的謠言;怕她真的是掃把星,會克死爸媽、克親人;怕哥哥姐姐和爸媽一樣離開自己身邊,也怕自己無能為力、撐不起景麗,怕世界又在她眼前崩毀……


    他輕歎一聲,手臂施了力氣,把她緊緊抱在懷裏,心疼更甚。


    亮亮和二哥的關係更差了,他們常為一件小事針鋒相對,他不再對她包容、寵溺,而是時時刻刻挑剔她。


    她的任性已經無法左右他的心,她的驕傲恣情得不到他的憐惜,她用盡所有的辦法,最後隻得到一個結論——他討厭她。


    這個結論很傷人,可是驕傲的她不教人看見傷口烙在她心上、惡痛橫在胸間。


    此刻,亮亮美麗的小臉沉了下來,她冷冷出聲,“杜經理,這不是業務部該負的責任嗎?”


    堇韻軟聲道:“亮亮,林道民不是好的合作對象,我們放棄吧。”


    “放棄?”她向綮然、亦驊橫過一眼。“這是你們共同商量後的結果?”


    林道民是個土財主也是立法委員,在屏東有很多筆土地,而她看上的是一塊靠近海邊、將近三甲的地,他不肯賣,但願意和景麗合作,成為新飯店的股東。


    這是亮亮上任後的第一個合作案,她隻能成功不能失敗。


    為了這案子,他們開過無數次會議,好不容易才協調出彼此都能接受的條件,而她更透過關係,找到知名建築師南下勘察地形,連設計圖都已經再三敲定……她不知道為這案子已投注多少心血,可現在,居然為了姐姐的兩句話,就要她放棄?


    “我可以找到更適合的地。”亦驊冷然的說。


    這句話已表明他的立場——他挺堇韻。


    亮亮強忍狂怒。“憑什麽放棄?給我一個合理的原因。”


    堇韻捏住拳頭,話在唇間躊躇半天,才說:“他……很邪惡。”


    “他邪惡關我們什麽事?我們又不是他的父母、老師,必須為他的道德負責任?我隻要你把合約書拿到他麵前讓他簽,從此我們每年把三成利潤匯到他的戶頭裏。”亮亮把合約丟回她麵前。“去,想盡辦法讓他把合約簽下。”


    “我……”她為難地看著桌上的合約書。


    “堇韻不能去。”亦驊想也不想,就把合約書推回她麵前。


    “為什麽不能?”


    “因為他企圖強暴堇韻。”綮然出聲回答。他們知道後都非常憤怒,若不是堇韻毫發無傷,他們絕對要對方付出慘痛代價。


    乍然聽見此事,亮亮也憤怒不已,但她的拳頭握緊,卻冷淡出聲,“因為這樣,便要放棄這次的合作案嗎?景麗還真是公私不分啊!”


    “亮亮,你在說什麽?堇韻是你的姐姐!”綮然不敢相信自己聽到的。


    “那又如何?她不也是景麗的業務經理?也許我換個經理,合約書早就擺在我桌上了。”她知道自己不該說這種話,但此刻姐姐靠在二哥懷裏的畫麵,把她滿腦子的思緒攪成妒火,令她口不擇言。


    “沐亮雲,不過是個合作案而已,有重要到你連家人都可以出賣嗎?”亦驊咬牙切齒,一拳重重地落在桌麵上。


    出賣?她苦澀一笑。也是啦,她的人格在他眼裏,本來就不值一文。


    “好吧,杜經理矜貴,我親自出馬。”她說完話,靜待他的反應。


    “亮亮,不要!你不明白林道民是怎樣的男人。”可惜,回答的是大哥不是二哥。


    落寞湧上心頭。二哥這樣是表示,隻要林道民企圖強暴的人不是堇韻就無所謂了嗎?她等著,隻要他願意表現出對她一點點的在乎,那麽她就放棄這個案子。


    但,二哥沒有出聲,她沒等到……試探失敗。


    “你們出去吧,這個案子從現在起,我接手。”她拿起桌上的合約書,走回辦公桌前。


    “亮亮,景麗並不缺錢,多一間飯店、少一間飯店,影響不了我們。”綮然追到她麵前,扳住她的雙肩。


    再次失望了,追過來的人不是二哥……亮亮把歎息吞入腹中,凝結的苦笑化成一道利刃,刺入自己胸口。“不是錢的問題,這是證明我實力的第一步。”她抬高下巴,偽裝篤定驕傲。


    “為了證明自己的實力,你什麽都不在乎嗎?”綮然問。


    “是。”亮亮刻意拉出美豔的笑容,用眼角瞄向亦驊,二度試探。


    “不要勸她,是我們把她保護得太好,讓她不知道壞人長什麽模樣。好啊,想去就去,吃了虧才會長大!”撂下話,他憤怒地離開。


    堇韻無言,默默跟在他身後。


    最後走的是綮然,他看一眼亮亮,輕聲歎息。


    很好,騎虎難下了,她的試探把自己試進死胡同。


    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明知道也許不能全身而退,她卻隻能選擇勇往直前。


    都是自找的,活該!


    苦笑一陣後,她逼自己挺起背脊,又覺得精神緊繃、呼吸困難。她發狠似的灌下兩杯黑咖啡,打開電腦,臉上掛著非成功不可的決心。


    晚上十一點半,亮亮帶著勝利回到家中。


    她辦到了,而且狠狠地痛宰林道民一頓。


    她暗中更改合約書,把百分之三十的股份改成百分之十——這代表什麽?代表林道民拿到的隻是比租金略高一點的紅利。且這一簽就是十年,他還沒有調高租金的空間可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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