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的風都厚重得令人喘不過氣來。公公那纖細的嗓音,混著聲聲蟬鳴,叫人聽著聽著,便覺不大真切。


    「欽此—」謝杳低垂著眉目,上前一步接過了聖旨。


    宣旨的公公眉開眼笑,說了許多討喜的話,拿了賞,才在簇擁中離了府。


    隻是這一行人前腳剛走,謝府後腳便陷入一片死寂。


    謝杳一宿未眠,又在大太陽底下跪了這許久,嘴唇發白,臉頰卻燒紅一片,瞧著就像是下一刻便要倒下的樣子。


    她望著仿佛一夕蒼老的父母親,忽而跪下行了大禮,任是怎麽拉也拉不起,隻伏在地上,聲音沙啞,「女兒不孝。」


    謝夫人早便強忍著,才未在頒旨時落下淚來,此時便如何也刹不住了,將跪在地上的女兒抱進懷裏,壓低的哭聲聽得人揪心得很。


    謝大人將母女倆從地上扶起,沉聲道:「是父親沒用,父親對不住你。」


    與此同時。京郊三十裏外。


    沈辭正部署著剿匪事宜,忽接到線報,因著帶來的人都是沈家的心腹,他也沒避著,徑直將信展開,不過粗粗瞥了兩眼,臉色驟變。


    一旁本在低聲討論的沈家人齊齊噤了聲,遲疑地看著他們的世子,暗暗猜測線報的內容——自打離了邊疆,還未曾見過世子這般鋒芒畢露的樣子。


    沈辭的臉色比身上的銀白輕甲還要冷上三分,連聲音都染上了澎湃殺意,「計劃提前。一個時辰後,隨我攻上去。」


    其中一人應了,又小心問道:「先前的打算,是……」


    「全盤提前。」沈辭神色間不覺已有幾分暴戾,伸出一隻手來重重按著額角。


    「世子三思!若是這般,怕是準備得尤不夠充分,恐不能萬無一失啊。」


    沈辭手上一頓,抬眼望過去,並未多言,一身的威壓卻絲毫不加掩飾,那人本就半跪在地上,登時俯下了身子,不敢再多言,行過禮領了命便走出。


    夏日的白晝總是被拉得很長,長到讓人錯覺那輪熾熱的太陽,永不會跌落。


    謝杳倚在兒時那棵桃樹下,透過指間的縫隙,靜靜望著太陽向西麵沉下。


    為了避人視線,謝杳這趟回舊府連馬車都未用,隻帶了謝盈一人。


    謝盈又送了一次飯來,這回還未等到她開口,謝杳便沉聲道:「我不吃。讓我一個人好好待一晚。」


    謝盈聞言仍是走到她近前,將茶水留下,「暑氣重,小姐還是喝點水潤潤肺罷。」說完,便將擺著飯食的托盤原樣端了回去。


    謝杳的世界終於完全靜下來,除卻頭頂聒噪不休的鳴蟬。一如她遇著沈辭之前。


    那時候的日子,也長得很,怎麽也捱不到頭。


    京郊三十裏外,匪寨火光衝天,映得天邊的殘陽都失了七分顏色。


    沈辭甩了甩劍身上的血,眼底殺意尚未歇,便徑直跨上馬,向京中而去。


    夜色深沉起來,幾隻螢火飛過,明滅間還以為是哪顆星辰墜了下來。


    謝杳這幾日便沒怎麽合過眼,在一聲一聲的蟲鳴裏終是熬不住,熟睡過去。


    一麵圍牆,分隔出兩個世界。


    鎮國公府。沈夫人深諳沈辭的脾性,生怕他一時情急,去尚書府尋謝杳。京中盡是皇帝的耳目,若借此發揮,便就是百口莫辯了。是以她得了消息後,一早便安排人在各個城門等著,沈辭一進京城,便被攔了下來。


    實則在馬上這一路風吹,沈辭早便清醒過來,雖是一直沉著臉,可也還是回了府上,沒叫下人難為。


    沈夫人有意晾著沈辭,叫他好生冷靜冷靜,在他回府後便未露麵。一眾下人更是大氣不敢出,遠遠躲著這位煞星。


    沈辭一路走到院牆下,手不自覺便按在牆上,指尖因為用力而煞白一片。


    夜空澄澈,滿園星輝,樹影交疊,樹葉沙沙作響,夜蟲的嘶鳴略停了一瞬。


    兩人相隔不過十步,卻被一道隻一捺寬的圍牆從中阻開。


    自此,往後的歲月都分裂開來,各行其道,不複相依。


    謝杳許是被夢魘住了,夢中荷塘的水沒過她,任她如何掙紮上浮,都被一股無形的力量扯了回去。她嗆得不住咳嗽起來,卻仍緊閉著雙眼。


    沈辭在聽到牆那頭的動靜時,本是正轉身欲走。那是在他心尖上輾轉過無數回的聲音,如何能認不出。


    聽著牆那頭的咳嗽聲,他微不可察地皺了皺眉,腳上卻未停,幾個起躍間,已翻過了謝府那座假山,朝樹下蜷縮成一團的人影走去。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蜜養青梅 上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子惜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子惜並收藏蜜養青梅 上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