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直起身來,笑意隱下去,「謝杳,孤不是你想的那……」他頓了一頓,搖了搖頭,「罷了。孤此番來,原也是有些話,要同你說。」


    謝尋本就對他阿姊乖順,隻消謝杳一眼瞥過去,便認真朝太子一拜,邁著小短腿走了出去。


    下人亦跟著退下去,一時廳中隻剩他們兩人。


    太子自尋了個位置坐下,抬眼看著謝杳。


    兩人一時無言,隻有太子輕輕敲擊著桌案的節奏,清晰回響在二人之間。


    良久,太子歎了口氣,「你就這麽相信沈家那個?」


    謝杳不動聲色地看他一眼,「殿下此話,不知何意。」


    太子往後一倚,坐得鬆散,「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你當真以為,沈家那些動作,孤便半點不知?」


    謝杳直視著他,「殿下這話,愈發讓人聽不懂了。」


    太子笑意愈盛,「既然你聽不懂,那孤便開門見山了。沈家大勢已去,翻不起什麽浪花來了。」


    他站起身來,走到她身前,俯身在她耳邊,「沈征已經戰死,你猜,就憑沈辭,撐不撐得起鎮國公這塊招牌?」


    謝杳睜大了雙眼,「你說什麽?」


    太子低笑了一聲,「沈家原本好打算,逼父皇下戰令,逼孤退婚。可惜,這民間有句話,叫心急吃不了熱豆腐。」


    謝杳本就聰慧,幾句話間已猜出了個大概。沈征是什麽人?領軍數十載,百勝將軍,單是鎮國公的旌旗一飄,胡人心裏都得忌憚三分。


    雖說刀槍無眼,可在胡人議和這個節骨眼上,不聲不響戰死,京中竟半分消息都無,怎能讓人不犯嘀咕?


    「你們瘋了!」謝杳喃喃,往後退了兩步,質問道:「鎮國公為興朝打了多少仗,流了多少血?你們竟這般對有功之臣?穆朝,你們沒有心麽……」


    太子眯了眯眼,嗬斥一聲「謝杳!」


    謝杳被這一喝方醒過神來,自知失言,甚至直呼了當朝太子名諱,當即便跪了下去。


    是她一時情急,口不擇言,就方才這一席話,便已足夠抄了滿門。


    所幸廳中沒有旁的人,隻要太子不追究……謝杳驚魂未定,兼之一腔怒意還翻騰著,胸口一滯,伏在地上撕心裂肺地咳起來。


    太子自上而下看著她,「沈家已經這般了,你若還上趕著將謝家搭進去,是不是不大合算?」


    他繞著她踱了兩圈,忽的說起了別的,「杳杳,你可知,普通農戶忙上一年,收成幾何?如若是賦稅重,這一年到頭,又能剩下幾何?再倘若是碰上天災人禍呢?」


    「你又可知,你父親,俸祿幾何?」


    「你以為,這朝臣,就這麽好做?」


    謝杳止住咳,隻大口喘著氣。


    太子停住腳步,打量了謝府上下一眼,「樹大根深如沈家,傾覆也不過是一夕之間,又何況你這小小尚書府?」


    他蹲在謝杳麵前,「若是孤沒記錯,謝尋如今還不滿三歲罷?尚書府上下百餘口人,你當真忍心?」


    謝杳久久無言,太子也並不急,好整以暇地看著她。於謝杳這步棋身上,他總是有著格外多的耐心。方才這席話環環相扣,要的就是逼破她的心防。


    謝杳呼吸平緩下來,閉了閉眼,隻覺肺腑的疼痛牽連到心髒上,連聲音都飄虛無力,「鎮國公已然……如殿下所言,世子孤立無援,心腹大患已除,殿下還要我做什麽?」


    「百足之蟲,死而不僵,」太子重又笑起來,「不得不防。沈辭多疑,行事向來謹慎,卻獨獨對孤的太子妃信任得毫無底線。想來若不得太子妃配合,父皇和孤這心頭大患,除不幹淨。」


    謝杳咬破了下唇,顫著聲問他:「配合什麽?」


    太子卻隻搖了搖頭,「不急,孤給你一日時間,再仔細想想。究竟是要謝家陪著他送死,還是懸崖勒馬,明哲保身。」


    他這才將謝杳扶起,「明日這個時辰,孤再來尚書府。屆時,是多少人來,怎麽個來法兒,端看你是如何打算了。」


    太子將要走出去,卻頓了頓步子,「你若答允,孤便許你一諾,除卻沈辭這一樁,你提什麽都可。」


    若是說謝杳心裏本還有三分奢望,也在酉時整個京城的沸沸揚揚裏,滅了個幹淨。


    鎮國公為國捐軀的消息散了出去,隻是靈柩仍停在邊疆,等沈辭親去,扶柩歸京。


    這一夜京城的天都暗了三分。長街上的酒鋪茶樓早早便關了門,失了歡聲笑語,舉城用沉默,送英雄一程。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蜜養青梅 上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子惜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子惜並收藏蜜養青梅 上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