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已至此,謝杳也失了消食的興致,回到案前坐下。


    兩人間又是長久的沉默。


    終還是太子先開口,聲音輕著,卻染上了幾分蕭索,「河山將傾,孤這太子,可真是失敗得徹底。」


    就謝杳這幾年插手朝堂後所知,除卻對沈家做得混賬事,平心而論,太子是有治國之才的。奈何上頭有他父皇壓著,朝堂上又有大皇子虎視眈眈,可供他肆意施展的地方委實不多。


    「不過就憑他的脾性,沈家就算是打下了這江山,也必然二世而亡。」


    謝杳沒吭聲,直到麵前的案上放上了一隻紅錦匣子,匣子上做了個精巧的機關,對應著天幹地支。


    「機關對應的是你入東宮那一年。」太子將匣子一點點推到她麵前,「這怕是孤給你的最後一份賀歲禮,收著罷。」


    說罷,還未等謝杳反應,他便起身走了出去。


    元平十八年春。


    整個京城從寒冬裏完全醒過來,綠意從初初泛起的幾點連綿成片,剛下過如油春雨,鬱鬱青青。鳥啼聲三三兩兩傳來,桃花開得正盛,陽光灑在上頭,連空氣裏都升騰起暖意。


    沈辭殺進宮那日,就是這麽一個難得的好日子。


    太子召謝杳至東宮正殿,謝杳便去了。甫一進殿,便見伺候的宮人都退了個幹淨,太子一身冠服,坐在殿內白玉階石上。


    外頭已隱隱有殺伐之聲,偏生殿內兩人毫不見慌亂。


    見謝杳近前,太子眉眼一彎,十分隨意地拂袖往一旁點了點,「坐。」


    謝杳卻隻站在他麵前,微微低頭看他。


    太子見狀也不勉強,探手將擱在一旁的托盤取來,托盤上是一隻金製蟠龍紋酒壺並兩隻金杯。


    他一麵慢慢斟著酒,一麵同謝杳道:「孤知道這些年你對孤恨之入骨。如今孤時日無多,尋思著有些話還是得同你說開了才安心。」


    「當年國公夫人一事,並非孤所為。」


    謝杳皺了皺眉,直視著他雙眼,見他目光少有的澄澈,不似作假。


    「不過一介女流之輩,彼時大局已定,孤還不至不擇手段到拿她的屍首逼迫沈辭的地步。」


    似是見謝杳仍未全然相信,他又接著道:「那日你在園中收到書信,孤便料到沈辭進城前夜,必得將其母護送出去。孤給了你兩盞茶的時間,已是足夠。若孤當真要動手,你以為就憑謝盈,出得去尚書府的門?」


    說罷,兩隻酒盞亦斟了滿杯,他將其中一杯遞到謝杳手中,放柔了聲,「杳杳,陪孤喝一杯。就當,是補上新婚夜你欠孤的合巹酒。」


    謝杳麵色如常,端著手中酒杯,卻也隻是端著,不動聲色打量了一眼杯中的酒,便見太子將他手中那杯一飲而盡。


    「殿下,臣妾飲酒素來隻斟六分滿。」這話的意思,便是不能作陪了。


    太子一笑,「杳杳,你終究還是信不過孤。」這句說完,他咳了兩聲,唇邊已有血跡,「你細想想,孤何曾真真想害過你?」


    謝杳聞了聞那酒,一股熟悉的桃花香氣縈繞鼻尖,分明是她平生最喜的桃花釀——那酒壺,想來是把子母壺。


    她想通這一層,太子卻是接連嘔出幾口鮮血來。


    謝杳登時有些手足無措,眼見著他朝她伸出一隻手來,鬆開手中酒盞便上前去半扶著他。


    「孤給你的那隻紅錦匣子,想來你也並未打開瞧——裏頭是傳國玉璽。」他聲音已虛弱起來,隻是強撐著,還帶了兩分笑意。


    「你別說話!」謝杳慌忙用袖子去擦他唇邊的血,卻怎麽也擦不幹淨。


    「今時不同往日,沈辭性情大變,未必會留你。那玉璽你收好了,若是必要,拿著它,可保你一命。」話音至此,已是氣若遊絲。


    他終還是撐著抬眼看了她一眼,想替她將鬢邊一縷亂發收到耳後,手上卻早已失了氣力。


    「杳杳,我輸了。」


    眼前人失了氣息,謝杳已是扶不住,索性便跪在那白玉階石上,半抱著他的屍身,神情木然。


    他們成婚近三載,倒是頭一次挨得這般近。


    兵戈之聲逐漸逼近,她已能清晰聽見利器刺入皮肉的聲響,有宮女在哭個不停,還有宮人跪地求饒,磕頭的聲音響著,也有些硬骨頭的,在謾罵不止。可所有這些聲音,都會在某個瞬間,戛然而止。


    她甚至還聽見了突厥語,慌亂的腳步聲,最終化成連綿不絕的慘叫。


    「傳將軍令!將東宮桃林燒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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