親陪著回府,這便是回門的意思——又或許說,是沈辭終於預備著將那個名分給她。


    「小半年…」謝杳一笑,「好。」


    永定二年二月,南邊出了叛亂,為首的乃是朱氏——南方一帶鍾鳴鼎食的世家大族。沈家這天下來得名不正言不順,兼之遲遲拿不出傳國玉璽來,幾方蟄伏的勢力早已虎視眈眈。


    沈辭披甲親征,一去便是大半個月。


    臨行那日清早,謝杳替他係上衣帶,默了片刻。


    沈辭在她眉心落下一吻,沉聲道:「等孤回來。」卻在舉步那一瞬,被她拉住。


    謝杳垂著眼簾,神色有些落寞,輕聲問他:「你能不能,饒過那些不太相幹的人?」


    「不太相幹?有什麽人是不相幹的?斬草要除根,不然春風一吹,會連了天的。」他伸手揉了揉謝杳發頂,「你好好待著,用不了月餘,孤便回來了。」


    謝杳沒再言語,隻是輕輕點了點頭,一點一點鬆開了手裏的衣角。


    沈辭轉過身,謝杳目送著他遠去,捂住嘴壓著咳了兩聲,鬆開手時掌心已有血跡。


    比沈辭先一步回京的,是他大獲全勝的消息。這些日子來謝杳服的那藥已加了兩倍,卻還是趕不上她身子衰敗的速度。


    謝杳擦了擦嘴角的藥漬,看向下麵跪著回稟的宮人——她是打著憂心沈辭的旗號令人去打探的,兼之沈辭近些日子對她也多寬縱,是以並未受什麽阻攔。


    聽那宮人說完,她閉了閉眼,揮手叫人退了下去。


    朱氏一門近千口人,上至耄耋老人,下至垂髫小兒,竟無一活口。


    她記起來那日沈征來這閣中,同她說過的話。


    數九隆冬百丈冰,想破開,有兩個法子。一是焐化了它,二是砸碎了它。能焐化自然是好,可惜費時,砸碎雖說一不小心容易傷及內裏,但到底也是個法子。


    沈辭對人命漠視至此,確是要有什麽,在他心頭重重敲上一下,敲開那層厚厚的冰,才能叫他日後有所顧忌些。


    「清蘭。」她忽的出聲問道,「今兒個是什麽日子了?」


    「三月初七。」


    謝杳盯著燈燭看了一會兒,呼出一口氣來,極輕快道:「這時候,桃花該開得很好。」


    她站起身來,往榻邊走去,「明日沈辭歸京,是要先去宮中複命的。等他從宮中出來,你便同我說一聲。」


    清蘭心知她這是選定時候了,一時心有不忍,剛想出聲勸,又想起自己被交代的那些,終還是把話咽了回去,隻回了一聲「是」。


    謝杳第二日直睡到自然醒,一夜無夢,是個難得的好覺。用過早膳,她端過清蘭奉上來的藥汁,問道:「這便是剩下的全部了?」得到了肯定的答複,她方才喝盡了。


    清蘭極仔細地替她上過妝,退後兩步,再望向她時,不知怎的忽然想起一句「美人自古如名將,不許人間見白頭」來。


    謝杳特意挑了一套桃紅的衣裙——自打她及笄那年生變後,所著多是素色,極少穿這般鮮豔的衣裙,沈辭給她備了不少,都拿來壓箱底了——權當是應個景。


    她打開榻邊的箱子,瞥了裏頭那隻紅錦匣子一眼,並未動它,卻取了另一隻略顯古舊的匣子打開。


    匣子中的物件兒並不多,她一眼便瞧見了她要找的那樣——那條小紅綢條,將它纏在手腕,係了個漂亮的結。


    一扭頭見清蘭正看著她,謝杳笑了笑,朝她揚一揚手,「這紅綢,是他最初來京城時,我在自家府中撿著的。這一晃,原是也有這麽多年了。」


    這一日的陽光很好,照在笑靨如花的姑娘臉上,看得清蘭都有些晃了眼。


    「我從前是不信那些鬼神之說的。隻是昨夜裏突然想到,倘若真有來生,我帶著這東西,是不是,就還能重新遇見他?」


    清蘭飛快拭去眼角的淚,清了清嗓子道:「剛接到的消息,殿下從宮中往這兒趕了。」


    沈辭甫一進東宮,便聽得宮人向他回稟,道是湖心閣那位出事了,當下什麽都顧不得,徑直朝湖心閣奔去。


    謝杳坐在湖心閣正廳所對的欄杆上,輕輕晃著腿,見沈辭近了,倏爾一笑,將手中那枚藥丸吞了下去。


    謝杳自上而下看著他,因為是順風,她隻要聲音大一點,沈辭就聽得到。


    風一陣一陣地吹,吹起了滿湖麵的漣漪。


    她記起來,十歲出頭的那兩年,在鎮國公府後園的那些時光。


    桃花紛紛遝遝,迷了人眼。桃樹枝上,她喊一聲「接著」,就能好好落到地上去。而接住她的那個人,看向她的時候,眼底總是很溫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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