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杳看著如今那個湖邊的人影,他急了,在向她吼——他鮮少有這樣失態的時候,近些年,他就是氣極,麵上也隻顯露三分。


    可這回她不想聽了,她聽得夠多,聽不動,也聽不懂了。她也想一直一直聽下去,直到把他重新拉回人世間來,用餘生告訴他這世上還有許多值得相信的事物。但她的餘生太短,事已至此,她早已無能為力——其實他們明明都知道回不了頭,可仍執念似的偏要接著走,走到至親至疏,走到再不敢回頭。


    謝杳胡亂擦了一把眼淚,吸了吸鼻子,衝他笑了笑,開口道:「沈辭,這回,你接不住我了。」


    那抹桃紅色的身影翩然墜下,衣袂被風吹起,仿佛一朵開落枝頭的桃花。


    「謝杳——!」幾個近侍沒能拉住沈辭,幾乎是謝杳落入水中的同時,沈辭亦躍進湖中。


    湖水很深,水麵之下聲音遠去,整個世界都是安靜的,令人窒息的安靜。沈辭奮力向前,終於在水中拉住了她。他將人拉到懷裏,向上遊去,隻是那人緊閉著雙眼,和湖水一樣寂寂無聲。


    沈辭抱著人上岸,渾身早已濕透,卻沒有宮人敢上前替他們的太子殿下披一件衣裳——沈辭渾身顫著,將懷中的人兒放下,試了試她早已斷絕的氣息,低聲喚她「杳杳」,一聲比一聲嘶啞。


    他用極溫柔的語調哄她,「杳杳,你睜開眼好不好,我求你,你看我一眼好不好?」


    懷裏的人毫無反應,他有些急了,伸手想拍拍她臉頰,卻又沒敢,隻是仍低聲哄著,「都是我不好,我錯了,你醒一醒,隻要你能醒一醒,你說什麽就是什麽,好不好?」


    「杳杳,你看一看我,你看一看我啊……」


    近侍試探著上前,隻喚了一聲「殿下」,便被沈辭抬頭吼的一句「滾」嚇得退了回去。


    沈辭身邊翻湧著濃重的殺意,卻唯獨在對懷中那個逐漸冰冷下去的人的時候,溫柔得不得了,劇烈的反差之下顯得整個人都有些癲狂。


    禦醫來過一批又一批,甚至京城中稍有些名氣的大夫都被叫了進東宮,替一具屍首看診。


    一時間東宮之中人人自危,生怕一個不小心就被拖下去砍了,直到沈征親臨,這場鬧劇才被迫收了尾。


    夤夜時分,沈征自東宮回宮。


    沈辭從正殿走出,抬頭看了一眼天,而後去到湖心閣裏,推開謝杳臥房的門。人被安置在榻上,仿佛同往常一樣,隻是睡了過去。


    沈辭走過去,握住她冰冷的手。


    「我分明知道你最怕水,卻偏偏將你困在這兒。你明明怕水怕到惡心,卻偏偏選了這麽個死法。」


    「杳杳,我做錯了很多事情,可我還沒來得及改,你就離開了。」


    他輕笑了一聲,「難不成真是緣淺?不然為何你總是等不到我,總是不願意等我?」


    謝杳雖是秘密發喪,可一應儀製皆是按著太子妃的規格,入了皇陵。下葬前兩日,沈辭將自己關在湖心閣,一點點整理她的舊物。


    他這時候才發覺,她原來是有收拾舊東西的習慣的。早些年通的信,送的小玩意兒,甚至某一日她隨手摘的一朵花,幹枯委頓在歲月裏。


    沈辭翻到了那隻紅錦匣子。看到匣子底部的「穆」字之時,他怔了一怔,而後又將匣子翻過來,先是用謝杳的生辰試了一遍,未能打開,又換了兩個。試到他最不想記起的那個日子時,匣子「嗒」一聲彈開。


    裏麵正是那方他們遍尋不得的傳國玉璽。


    沈辭抬手按了按額角,倏而笑起來,「殺人誅心,穆朝這步棋著實走得妙。」


    「他是料定了我不會動你,玉璽藏到別處總沒有藏在你這兒來得妥當。沒有傳國玉璽在手,就永隻能是亂臣賊子。怕是就連他在你麵前服毒自盡,都是算計好的。以你的性子,就算嘴上不說,心中也定然不能當作什麽都沒發生過。這樣一來,你我之間,破鏡再難重圓,你也永不會主動把這玉璽拿出來。」他語氣平常,仿佛是她還在的時候,與她閑話,「這麽看,他倒是算準了。」


    「你若是還在,指定又要怨我心思深了。」他笑著搖了搖頭,將匣子原樣關上,「既是你不想拿出來,便讓它隨你去罷。」


    那隻紅錦匣子,連同裏頭的傳國玉璽,就這般悄無聲息地隨謝杳下了葬。


    正如在南疆一個不甚起眼的角落,在發配流放的人群中,一個總不怎麽開口說話的姑娘,掐算著時候,挑了個相近的日子,悄無聲息地了結了自己——她的屍首在山下被找到時,手中還緊緊攥著一方紅芍錦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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