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更天。


    謝杳歎了一口氣,從榻上坐起來,用被子把自個兒一裹,靠在床頭。


    這夜裏出奇的靜。她沒點燭,但也知道屋裏一定亂得很——往常都是謝盈收拾的。


    這麽坐了一陣兒,聽得門被推開,她抬起頭。


    雁歸抱著劍倚在門邊,一身衣裳還是白日裏的,想來是不曾睡下。


    謝杳笑了笑,「看來沈辭托付的不僅是我人身安全,還有心理狀態啊。」手卻往旁邊一拍,示意她過來坐。


    雁歸走過去,這倒不是沈辭囑咐的,不過是她看著謝杳有些不對勁——到底哪兒不對勁也說不出,謝杳這人慣來就這樣,喜怒哀樂上都蒙了層紗,影影綽綽讓人瞧不出。


    雁歸本也不是個會寬慰人的,此時動了動嘴唇,終還是不知道說什麽。兩人靜坐了一陣兒,還是謝杳先打破了沉默。她換了個姿勢,突兀開口:「謝盈以前不是這樣的。」


    「她以前話總是很多,嘰嘰喳喳麻雀似的,吵得人頭疼。」


    雁歸借著月色望過去,謝杳神色溫柔,像是想起了什麽有意思的事兒,低低笑了兩聲,「那時候我不能出府,整日裏除了父母親,就對著她那張臉。所以她可喜歡笑了,有一回爬上樹找我的時候摔下來,腿都蹭破了皮,疼得她眼淚都下來了,看見我還是笑,傻子一樣。」


    「那時候我不愛說話,也不愛搭理她,她在我麵前一個人自言自語都能說好久,自問自答也開心得很。


    「後來我才知道,她話多又瑣碎,全然是因為我。她覺著我不能出去,就恨不能把她在外頭見到的一切都講給我聽。也知道我不愛說話,就想法設法地自己多說一些。


    「她知道我日子過得悶,怕要是她也耷拉著臉我心情更要不好,才總是笑。」


    雁歸自六歲起在軍營裏長大,委實不太能理解她和謝盈之間這種感情,聞言隻能問道:「既然小姐不舍得,何必做這麽絕?」她分明可以用緩和一些的法子。


    謝杳搖了搖頭,緊了緊被子,「總有些人不知不覺就變了樣子,哪是舍不舍得的事兒。」


    一載複一載的雨澆下來,有些年少的情誼是會出芽抽枝的,而有些,不知何時就腐朽在泥土裏。


    兩人有一搭沒一搭地說了許久,直到雁歸這句說完久久沒人接話,她側過頭去,看見謝杳安靜的睡顏。


    她輕輕起身,把人放平到榻上,拿起放在一旁的劍,走出去。


    賑災的旨意是五日後送到尚書府的,兩日後便啟程。謝杳的東西一早就收拾好了,這兩日便多陪了陪謝夫人。


    走的那天,皇上在角樓親送車隊出皇城,禁軍護送至安華門外,給足了陣勢。


    謝杳單獨在一駕馬車裏,沈辭騎馬跟在她左右——恰是她一掀起簾子就能望見的角度。


    一行人浩浩蕩蕩從京城出發,途中換了水路。謝杳暈船暈得厲害,也興許是懼水的毛病又犯了,甫一上船便半死不活地躺在艙房裏。


    他們是晌午上的船,水路要走兩天兩夜,沈辭那邊將一應都處理妥當時,也正是到了晚膳的點兒。


    謝杳躺在榻上,正努力想象自個兒是攤平在家中,四平八穩——門吱呀一聲被推開,又被掩好,她卻連抬頭看一看的氣力都沒有。


    沈辭這日一身銀白錦緞祥雲紋袍,愈發顯得端方如玉,走到謝杳榻前,「你越是這麽躺著,越是要暈得厲害。」


    謝杳提不起精神搭理他,閉著眼睛企圖繼續自我欺騙。她軟綿綿的青草地還未構想完,隻覺右手被人抓過去。謝杳睜開眼來,正見沈辭掐著她虎口,力道適宜。


    掐了一陣兒,謝杳臉色看起來好些,自己起來靠坐在榻上,問起賑災相關的事務。


    沈辭把能盡早安排的早就安排了個差不離,極詳盡地一一說給她,換了她左手來繼續掐著。


    正是晚膳的時辰,有下人送過飯食來——依著沈辭的吩咐,給謝杳特意準備的一應清淡菜色。


    謝杳本就沒什麽胃口,身上不舒服脾氣也容易暴躁,見到白花花綠油油一片,更是動都不想動,指了指自個兒,「喂兔子呢?」


    沈辭端過白粥來,瞥她一眼,「兔子都比你好喂。」


    他一勺一勺送到嘴邊,謝杳總不好拂他麵子,多多少少吃了一點。甫一吃完,又神色懨懨地躺下去。


    沈辭無奈看她,「怎麽才能好些?」


    謝杳抬眼,「你給我講個故事罷,不要太複雜,最好是聽完就能睡下的那種。」


    沈辭想了想,開口道:「從前有隻小兔子,它蹦躂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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