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既是堅持要去,沈辭也沒再攔著,兩人一時都無話,隻有踩過枯枝的腳步聲伴著逐漸清晰的烏啼。


    轉過前麵一道山坳,先是聞到了一股刺鼻的氣味。謝杳登時幹嘔了一下,臉色不好看起來。


    眼前是堆疊如山的屍體,大多衣衫襤褸,破爛的布條下包裹著幹癟且並不完整的身軀。烏鴉立在高處,不時低頭啄食,見了有人來也並未飛走,隻轉過頭去,一雙冰冷烏黑的眼睛直勾勾盯著他們,看得人不寒而栗。


    謝杳隻瞥了一眼,胃裏便是一絞。


    「別看。」沈辭一手覆上她雙眼,另隻手將她轉過來,叫她麵對著自己,這才撤下手。


    謝杳的手不自覺在身側握緊,抬眼看著沈辭,目光堅定,緩緩搖了搖頭,又轉回身。


    這回她瞧真切了。


    遍地的屍骸,有些被鳥禽啄食得隻剩了個骨架,還算完好的屍身瞧著死了也有些日子。


    從那些勉強能瞧出麵容的來看,多是女子的屍身,芳齡少女至老嫗,其中夾雜著孩子。


    正在這時,前頭有腳步聲傳來。謝杳抬頭,隻見一個年輕的母親,懷抱著三四歲模樣的孩子,深一腳淺一腳走過來。


    孩子的手無力地垂著,已是斷了氣。那母親卻安靜得很,想來是早便將眼淚哭幹了的。


    走到近處,她才發覺謝杳和沈辭的存在,卻視若無睹地自顧自將孩子放下,那張瘦脫了形的臉上神色極盡溫柔。她輕拍著孩子,哼了一首不成調的短歌,終於站起身,搖搖晃晃往來處走。


    謝杳方才是心下難受,兼之不好出聲打擾她送孩子最後一程,此時見她要走,忙將人叫住。


    女人回過身來,謝杳一時卻不知該說什麽,末了隻幹澀道:「我們是朝廷……」她話未說完,女人便笑起來,嗓音嘶啞刺耳,「人都死絕了,你們倒來了。」


    沈辭上前兩步,問了那女人幾句,而後將毛驢牽給她,叫他們先分而食之以解燃眉之急,又拿了碎銀子,他們隻要去到知州府那處鎮子,總還能從糧店換口吃的。


    那女人本是心如死灰,沒打算再掙紮著活下去的了,如今陡然有了些許希望,終於有些動容,方才沈辭又推脫說是朝廷外遣來尋訪民情的,一來二去,她便又多說了一些。


    原是這山上本有一個村落,多少年都這麽自給自足地過來了,最差也不過是青黃不接的時候熬一熬——誰成想這年卻碰上一個熬不過的春天。


    如今還留著一口氣的,連她在內,也不過五個,其中兩個還是七八歲的孩子。


    情況一天差過一天,這幾日連樹皮都沒得吃,便將觀音土曬成餅,餓得不行的時候吃上一口,也好過些。


    明知會吃死人,卻想著總比餓死要好些——她那孩子,就是這麽沒了的。


    這村子裏本也算人煙阜盛,隻是近些年男子都被強製帶去服徭役,除了女人,村子裏隻剩下老人孩子。再後來,稍大一些的孩子和能做事的老人都躲不過。但凡被征收入伍的,還未有一人回得來,包括她那心心念念的夫君。


    一日複一日,村子也就逐漸荒涼下去。


    謝杳直到回了知州府的房中,看見滿目雕梁畫壁,看見案上擺著的美酒珍饈,還未回過神來。


    她對沈辭說,「從前隻知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直至今日,我才真真兒讀明白了這句詩。」


    沈辭正要開口寬慰她兩句,卻有人來稟事,他見謝杳神色懨懨,便從她房中出了去回到自個兒房裏,好叫她歇上一歇,有時間喘口氣。


    「先前交代的,可都查出來了?」沈辭接過那人奉上來的賬本,翻著看了看,臉色一沉。


    「回世子殿下的話,除卻殿下交代的賬本外,屬下還查出這月餘來,霍淳調動手下官職極為頻繁。」


    「賬本上的銀子對不上,這知州府虧空掉的可不是個小數目。」沈辭將賬本合上,「今夜便將賬本放回去,莫要打草驚蛇。」


    那人低聲應了是,沈辭取來紙筆擬了一封借兵的信,「以防萬一,把這個送到離這兒最近的州郡。動作隱蔽些。」


    那邊沈辭剛走,謝杳便歎了一口氣。


    她早便尋思過戰和一事,沈家立場與皇帝立場相悖,兩虎相爭,必有一傷。前世這事兒上傷得是沈家,這一世若是沈家依舊不改所想,一心要戰,她要保住沈家,也絕非易事。


    她本是對淨虛真人所雲的天下蒼生雲雲毫無所感,那些人與她素昧平生,他們是生是死,活得好不好,與她何幹?


    直到今日,她親眼見過他們過的是什麽日子——道聽途說與這般親眼目睹的終歸還是有差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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