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杳意識陷入黑暗中的前一刻,恍惚聽見他叫她醒醒,一遍遍叫她的名字,聲嘶力竭到帶了哭腔。


    謝杳從前沒見他哭過,一回都沒有。上一世兩人恩怨相對,實在是難過得緊了,他就會很陰沉,逮誰殺誰似的,暴躁易怒。


    不對,謝杳忽的想起來,重生前那些影影綽綽的片段裏,她是見過他哭的,還不止一回。


    最早那次,他在湖邊死死抱著她的屍首,哽咽得像個被搶走了糖果的孩子。


    好像前世她走後,他就變得脆弱起來,動不動就要失神,有時候看著哪兒,看著看著眼圈就紅了。


    有一回他在回寢宮的路上,是個冬夜,沒什麽預兆地就飄下了雪。他停下步子站在原地,望著雪花落下。身邊的大太監忙撐了傘上來,小心問道:「陛下,夜裏寒涼,還是回寢宮罷?」


    沈辭沒搭理,真就站了一夜,直到第二日的早朝。


    下了朝,他換上微服,出了宮。宮人不敢聲張更不敢攔著,是以他身邊明麵上隻跟了兩個禦前侍衛。藏在暗處的護衛一路跟著,卻始終不知這位陛下是想去哪兒。


    雪下了一夜,在地上積了厚厚一層,這時候還是零散飄著。沈辭每一腳踩下去,都有窸窣的聲響。


    他一言不發,一路走到了恒橋。


    恒橋那兒如今熱鬧得很,不遠處就有聚集的商販。沈辭在恒橋前不遠處駐足,靜靜望著橋上。


    橋上有個十四五歲的小姑娘,正背對著這邊兒百無聊賴地沿著橋慢慢走,一襲胭脂色的鬥篷,許是風口上冷,她抬手戴上兜帽。


    小姑娘在橋上,用腳上的繡花鞋子蹭雪,像是在等什麽人等急了。她若是回頭,就會發覺在熙熙攘攘人聲鼎沸裏,那九五之尊望著她,又像是透過她,望見了什麽人,目光沉靜又悲慟。


    沈辭身邊的侍衛自作聰明,以為是終於有女子入得這位陛下法眼,正要開口請示,卻見這位陛下轉過身,往來路走回去。


    另一個侍衛機靈點兒,低聲提醒先前那人道:「你可千萬別不長眼提這一茬,先前擅自為陛下家事兒操心的,墳頭的草都有人高了。」


    沈辭往宮裏走,仿佛從未來過這一趟,兩個侍衛隔了一段距離跟著。而他身後,那小姑娘看到了自己等著的人,歡呼一聲飛奔過去。


    謝杳看到這一幕時,清晰看見了走在回宮路上的沈辭,大陳那位殺伐果決雷霆手段的皇帝,像一個失意的尋常年輕人般,眼角墜下一滴淚來。


    謝杳突然有些心疼,又有些愧疚,可這些情緒也不過彌留了一瞬。黑暗宛如潮水一般將她淹沒,到最盡頭,窒息靜寂。


    不知過了多久,謝杳隱約聽得有人聲,一時卻連理解話中是什麽意思也提不起精神來。她隻聽得那聲音沙啞,卻很是熟悉。


    「杳杳,會很疼,忍一忍。」


    謝杳正在分辨這話的意思,左肩卻倏地一陣劇痛,疼得她意識都回來了一霎,感覺到右手被人緊緊握著,又昏了過去。


    天色又暗下來。


    沈辭拿帕子擦過榻上依然人事不省的小姑娘的額頭,動作極盡輕柔。


    「倘若今夜還是醒不過來……」郎中適時噤了聲,隻輕輕搖了搖頭。


    這已經是此地最好的郎中,兩日前給謝杳取下了肩頭那隻毒箭,施了針封住她幾處大穴,用參片壓在她舌下吊著命,再幾劑猛藥下去。


    謝杳這次傷勢極重,失了那麽多血,兼之身子底也隻算平常,隻能用此險方,於九死中求一生。


    倘若她能醒過來,便是有驚無險,調養上半月也便好了,倘若她醒不過來,便是回天乏術。


    郎中說完這話,戰戰兢兢看著沈辭。兩日前他取下那隻毒箭時,這世子爺拿著看了一會兒,不顧一手的血,麵無表情吩咐下去,將霍淳曝屍於市,五馬分屍挫骨揚灰。


    那霍淳當日早便被他親手殺了,屍首分離,如今怕是更得成了餡兒。


    不止霍淳,整個霍氏,乃至跟此事有牽連的幾家統統下了獄,參與過的直接問斬,主要人員處以腰斬之刑。


    沈辭下令的時候,郎中正在一邊兒開藥方,醫者仁心,聞言還是不忍的。且他親眼見著世子爺下令時,望了一眼榻上的人兒,再開口時語氣略有緩和,這才隻處死了相幹人等,饒過了那些婦孺。


    他不敢想,若是人救不回來,此處得成個什麽樣子。


    夜深了,屋裏的燈被點起來。


    榻上的人仍沒有絲毫要醒的跡象,沈辭握著她毫無知覺的手,第一回 祈盼天不要亮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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